三月初五,經過了之前的預考,殿試的日子終于來臨了。
預考的時候,不少人還存了心較量,穿的花枝招展。
但真正殿試的時候,各個收斂了平日里的倨傲,都拿出學子的謙虛勁兒來。
誰叫這里是皇宮內院呢,一般人可是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地方。
你苦讀多年,不就就為了謀一個好出身。
制科考試的官員們多半已經沉寂下僚好幾年了,若是不能在制科考試中脫穎而出,那就只能繼續苦熬著。
守著那些微薄的薪俸,在昊京這個銷金窟真的是度日如年。
面對這次飛升的機會,誰能不謹而慎之,珍而重之呢?
一眾人等經過層層盤查,來到了體元殿。
這座大殿巍峨高聳,坐落在昊京王城的中軸線上,平時都不開啟,只有重要典儀、朝會才會在這里舉行。
如今,皇帝將這個殿試放在這里舉行,充分說明了對這次制科考試的重視。
大總管清池這一天起的特別早,將體元殿周圍都打理的甚是清爽、妥帖,閑雜人等早就被轟了出去,有些想看熱鬧的大宮女小太監,也都被趕的干干凈凈。
留下當值的都是些平日里安分的角色,不會多說一句,不會多行一步。
朝廷大典,容不得有任何差錯,更容不得那些有看熱鬧和玩賞之心的仆役。
九重宮闕,真的是高啊。
孔與德走上高高的臺階后,感覺雙腿有些酸軟,看旁邊的周堯反而是精神健碩。
攀爬了這么久的臺階,自己都有些不行了,而他那個清瘦的身影卻始終沒有落下,反而保持了半步的距離,跟他亦步亦趨。
真是有點意思,這個人。
他默默的念著,終有一天,看怎么好好收拾了他。
雖然下了這個決斷,但不料多看了幾眼,似乎又覺得這個周堯不那么討厭了,眉目都是討喜的樣子。
嗯,那就先不料理了。
孔有德這一次是志在必得,論學問,在這一眾制科考試的官員中,他是當仁不讓。
無奈科舉時,沒有錢去疏通關系,頭幾名又是早就定好的,因而入仕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
勤勤懇懇工作了幾年,也不過剛剛升做八品典簿。
雖然做官,他不是好手,但論起學問來,他可是出自白虎書院。
白虎書院的名頭可是響當當的,已經兩百多年的歷史了。
但從威烈帝時起,很多百姓就只知道白虎宮,而不知道白虎書院了。
畢竟,求個神佛保佑,求個符水,還是白虎宮便利的多。
皇帝看著下面烏泱泱的百十號人,知道能經過重重遴選、到達這里的都是帝國的驕傲,但依然要對他們進行策問,分個三六九等、區別對待。
這樣才是為國延攬人才,這樣才是量才錄用,這樣才是賢君的作為。
想到這里就覺得可笑,幾年前,自己還在市面上被那些長舌婦們挑揀。
長舌婦們總是一邊四處望著,一邊嘴里念叨:選小郎君的布呢,還是選甜嘴大哥的布呢,還是選送帕子的大娘的布呢。
她們的每一次張望,每一個邁步的動作,都足以讓商販們叫嚷起來。
他們聲嘶力竭,叫賣著自己的商品,生怕那些長舌婦們不來光顧。
姬繁生從來不這樣,他都是用最絢麗的圖案,吸引她們;用便宜的價錢,誘惑她們。
然而只要她們一靠近他的攤位,又怎么可能只買那些招搖的商品呢。
往往都是大包小包、滿載而歸,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再看幾眼姬繁生,這才算這一次采購圓滿結束。
但那種經歷讓他難忘,等待被光顧,等待被揀選。
一邊焦灼,一邊緊張,心中還有著一絲說不明的盼望。
左右不過是被人挑揀,小商小販沒得尊嚴可講,這些參考的英才,又有什么尊嚴可講呢?
還不是一樣站在殿下,妄圖被自己選中,從此改變命運,躍上龍門。
但躍上之后的生活,他們可有想過?
是憑借才能翱翔,還是憑借圣心茍活?
他想起,小時候聽說書人常說的那句,“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還真是,如今自己也做了帝王,想起那些往事便覺得不過是人生如戲。
也許被選中的人,會后悔自己怎么就被選中了呢?
皇帝覺得自己想的遠了,收回思緒,專注殿試的流程。
殿試有事先準備好的題目,皇帝不過是做做樣子,在上面宣讀一下。
但名義上還是皇帝出題,所以制科考試中出人頭地的也被認作是天子門生。
所以,皇帝念題,即是形式上的需要,也是制科考試的核心所在。
考生們當場作答,也有專職的禮部科舉司的官員,在現場謄抄、彌封,防止作弊。
收完試卷之后,也有科舉司的官員現場評判,選出優等前列的送于皇帝觀覽,欽定名次。
如果有考生特別得了皇帝圣心眷顧,超拔一下名次也是有的,畢竟天子選門生,總有點特權。
皇帝念完考題后,忽然來了興致,看著宮殿匾額上的字,問眾人:“你們誰能知曉,這體元殿究竟何意啊?”
眾人未料還有當場口答的,都不及準備,皇帝的目光逡巡過去,有得考生緊張起來,竟然冷汗涔涔,當真是狼狽不堪。
孔與德排眾而出:“陛下,臣以為這體元殿,是述說圣人說的道理,所謂體元立制,繼天而作。
陛下是天子,在此處招攬人才,真是明君風范。”
皇帝看出列的是一個武將模樣的人,胡子剛硬,還有一些新冒出來的特別不馴服的兀自豎著,一點沒有儒生的樣子。
樣子雖然兇悍,但說話也算中聽,且看看文章如何。
又有一人出列,正是周堯。
他先行一禮,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陛下,草民以為體元作則,惟圣裁成。
陛下選材,以得圣心者為上。
圣賢們并不懂今日之事,更不懂陛下之心。”
皇帝放眼看去,說話之人生的甚是秀麗,料他自稱草民,那就是公卿舉薦的了,倒是個有眼色的。
心下一喜,面上就露了幾分情出來。
“好,好,你們一個個錦心繡口,不知文章如何,且去好好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