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長庭從女兒那里回來時,唇邊猶帶著笑意。
然而剛邁進院門,就有侍衛上前低聲道:“朱姑娘在屋里。”
池長庭收起笑容,走到門口站住,淡淡地看著朱弦:“找我有事?”
朱弦一貫沒個正形,屋里那么多椅子不坐,偏要坐在花架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先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池長庭仍站在門外,神色疏淡:“有話就說,這里沒外人。”
朱弦歪著頭看他,實在想象不出他簪花騎馬的恣意模樣。
“沒話說就回去吧!”池長庭道。
朱弦撇了撇嘴,抱怨道:“你怎么總對我那么兇?”
池長庭將手背到身后,看著她淡淡一笑,道:“我少年時,娶到了深愛的女子,只覺世上無一物不美,無一人不好,后來有個女子找上我的夫人,說與我兩情相悅,請她退位讓賢——”
朱弦抿唇不語。
他還是微微笑著,語氣平和地回憶道:“我夫人自然是信我的,那女子便欲令人絞殺我夫人——”
朱弦打了個寒戰,忍不住追問:“后來呢?”
池長庭沖她安撫一笑,道:“后來有人路過,救下了我夫人——”他輕輕一嘆,道,“我與那名女子不過點頭之交,只因我志得意滿,待人太過熱情,令她生了誤會,差點害我夫人殞命,這樣的教訓,我怎能不記?”
“這也不是你的錯……”朱弦喃喃道。
他搖了搖頭:“不是錯不錯的問題,我既然有了夫人,原就該謹言慎行,與其他女子保持距離。”
朱弦張了張嘴,想說“你已經沒有夫人了”,不知怎么,沒有說出口。
池長庭微微一笑,道:“那是我年輕時的想法,后來我夫人沒了,便覺得,無論我有沒有夫人,都該謹言慎行,免得令人誤會——”頓了頓,“朱姑娘冰雪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朱弦笑了一聲,道:“你可別夸我,一夸準沒好事!”
池長庭沒有再說什么,側過身,為她讓出離開的道路。
朱弦從花架上跳下,步履輕盈走到他面前,歪著腦袋看他,輕聲道:“可你為什么只對我不假辭色?我看你對沈知春都比對我客氣很多。”
池長庭垂眸看她,淡淡道:“沈姑娘比你懂事多了。”
朱弦恨得狠狠踩了他一腳。
他皺了皺眉,沒有躲開。
朱弦沒趣地收了腳,低頭道:“池長庭,我要走了。”
“后會有期。”
“幫我跟棠棠說一聲,我有事要回師門。”
“嗯。”
朱弦張了張嘴,又覺得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便繼續往前走出屋子,沒有再回頭……
池棠聽說之后,雖然不舍,也能理解。
朱弦本來是為恩人穆鴻之死而來,現在姚無忌已經落網,她心愿已了,會離開很正常。
嘆了一聲,便繼續指揮侍女們收拾東西。
在廬陽停留了一日,今天要繼續上路了。
要說起來,廬陽給她留下的印象,也就是米餃和鯽魚還不錯,廬陽的人就……呵呵!
不過想想今天就要走了,池棠還是挺高興的。
然而剛出鶴園,又遇上了不知等候多久的周儀。
“池姑娘,可否容我與小夏話別?”這群廬陽人里,也就周儀說話還能聽聽。
池棠看了夏輝一眼,見她點頭,便先上了馬車。
還沒坐穩,就聽到夏輝先開了口:“我沒有怨恨哥哥。”
周儀大約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說,愣了一愣,才柔聲道:“我知道,那天我從學堂回來,爹娘說你是愿意的,我也相信——”
“小夏是心疼哥哥,所以離開也不吵不鬧,是哥哥一直沒有能力把你接回來……這些年,我努力讀書,考取功名,因為這是小夏給我換來的機會,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
“你離開時才七歲,現在已經十七歲了,再回來肯定不適應,雖然我也很想你回家,可我找你,并不是想讓你回來過不適應的日子——”
“哥哥……”夏輝低聲喃喃。
池棠聽得感動,將車簾推開一絲縫隙往外看,正見周儀溫柔輕撫夏輝的鬢角,滿眼愛憐。
“你喜歡待在池家,那就繼續待在池家——”周儀含笑道,“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太子殿下薦我進國子監讀書,我已經同岳母和阿雪商量好了,等她們將酒樓賣了,我們一起搬去京城,以后哥哥再也不會丟下小夏了。”
夏輝愣住。
周儀面露慚色:“怪我才疏學淺,殿下遣人來說,我的文章火候不足,特意恩準我進國子監讀書,以期三年后會試。”
池棠有些意外。
爹爹沒有看周儀的行卷,難道是太子殿下親自看了?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挺賞識周儀的。
可惜——
“哥哥為何會結這樣一門親事?”池長庭那天的話,夏輝也聽到了。
有這樣一門親事,對周儀來說絕非好事。
周儀愣了愣,卻溫和一笑,道:“親事是爹娘定的,爹娘去后,岳母將我視如己出,供我讀書,照顧我起居,阿雪也待我情深意重,我中了貢士后,她們有些患得患失,才會言行不當,我會慢慢教她們的,你若不喜歡,避開她們就是。”
夏輝道:“我喜不喜歡是其次,只怕哥哥被拖累。”
周儀笑道:“怎么會?岳母和阿雪是我的貴人,沒有她們,我連被拖累的機會都沒有,我既受了她們的好,自然要承她們的不好,若因此止步于貢生,也是我命中注定。”
池棠正聽得心中一軟,車外突然響起池長庭的聲音。
“倒也不至于止步貢生——”他悠悠道,“早點進京,明年會試,可以一試!”
周儀一愣,道:“可太子殿下——”
話沒說完,看到池長庭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過來,頓時恍然大悟,大喜拜倒:“學生謝過池先生!”
將夏輝的手一握,喜上眉梢:“我這就回去收拾行囊,等我!”說罷,匆匆跑離。
池棠從馬車里探出頭來,驚訝問道:“爹爹,你看過周儀的行卷了?”
“沒看過!”池長庭道。
池棠更驚訝了:“那你怎么讓他明年參加會試?太子殿下不是說他文章缺火候,還要再等三年嗎?”
池長庭笑道:“說這話的不是聞禮就是許航,我跟他們一樣嗎?會試那么簡單,要什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