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衛在前,太子殿下大步流星行來,仿佛趕著要做什么。
齊國公忙率眾相迎。
“孤聽說今日舅父舉宴,左右無事,過來看看。”太子殿下道。
池長庭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既趕上射禮,孤也來試一把!”太子殿下又道。
此時演武場上天色又暗了許多,草靶已經只剩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原本池長庭就是來壓軸的,后面只剩兩名無足輕重的武將,射不中也不會太沒面子。
可太子殿下要上場,萬一丟了面子……
齊國公為難了一瞬,便應了下來,旋即令人在靶場四周點上火杖。
正打算親自陪太子殿下下場,身后卻有人含笑開口:“殿下若不嫌棄,便由微臣陪殿下試這一把!”
齊國公蹙了蹙眉,心中埋怨池長庭失禮。
然而太子殿下沒怎么猶豫就“嗯”了一聲,他也不能說什么,只回頭囑咐了一句:“奉殿下行射,不得失禮!”
池長庭恭敬應允。
拿弓,取箭。
池長庭唇畔含笑地將箭矢搭上弓弦,口中如寒暄般說道:“會審這么快結束了?”
李儼“嗯”了一聲,神色淡淡地拉弓漸如滿月。
池長庭也將目光轉向箭靶,道:“觀禮樓可看不清這里。”
“孤知道!”
話音落,箭如流星,穿靶而去。
周圍靜了一瞬。
李儼放下雙臂,靜靜望著前方。
看不清不要緊,有結果就行。
池長庭一笑,也松了手。
同樣箭如流星,同樣力穿草靶。
“好!”齊國公帶頭喝彩,一片歡騰。
觀禮樓上,也同樣不平靜。
“太子殿下一點也不文秀啊!”池小姑娘得意地搖頭晃腦,“和我爹爹差不多了!”
薛箏聽得好笑,扶住她的腦袋嘲了一句:“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高娘子也是個沉得住氣的,柔柔笑道:“太子殿下竟是真人不露相,以往在春秋狩獵時當著陛下和朝臣也是藏拙呢!”
這種綿里藏針的說話方式薛箏是很熟的,正要敲打回去,卻見身邊的池小姑娘轉頭看向高娘子,語氣莫名自豪地說:“太子殿下是儲君,怎么會同臣下爭名?陛下也不會在狩獵時跟臣子們爭第一啊!”
高娘子笑道:“池鄉君說得有理,怎么太子殿下今天突然有興致來同臣下爭名了呢?”
池棠噎了一下,回頭望向演武場。
火杖熊熊,照得整個演武場地面都是紅的,而場中的兩人看著也似要燃起來一般。
一個沒了從容,一個少了矜貴,雖然看不清神色,但莫名有種對峙感。
“你不都說了,就是突然有興致唄!”池棠嘟囔道。
心里也是奇怪。
爹爹不是說太子殿下今天很忙沒空來嗎?
第二箭,換弓,擂鼓。
“姚無忌都招了?”池長庭一邊瞄準靶心,一邊問道,分散對方注意力的同時自己凝神細聽鼓點。
“沒有。”太子殿下說話一如既往地簡潔。
池長庭笑了:“那殿下是怎么同陛下交代的?”
“出了意外,押后再審。”
“什么意外?”池長庭漫不經心問道。
“姚伯章死了。”
池長庭一怔。
“咻——”
箭出。
池長庭來不及思考,跟著放箭。
李儼垂下弓,轉頭看他,唇角微微一勾:“池卿輸了。”
爹爹輸了?
池棠呆呆看著。
太子殿下的箭術比爹爹還厲害?
“哈哈哈……”薛箏樂得直笑,“我記得池二郎曾在興和三年的秋獵上奪過頭名來著?現在還不是敗在太子殿下手里,趙王殿下拿過頭名沒?”
高娘子抿唇不語,臉色不太好看。
池姑娘臉色也不好看,扯了扯薛箏。
你嘲趙王就嘲趙王,拉上我爹干嘛呢?
“我看太子殿下和池長庭似乎在說話,許是池長庭分了心。”永泰郡主淡淡道。
池棠忙不迭點頭附和,氣得薛箏咬牙暗擰她的腰,低聲喝問:“你站哪邊呢?”
池棠“嘶”了一聲,堅持道:“我站我爹!”
“咦?”有人驚訝道,“怎么還要射?”
池棠忙往外看,正見太子殿下又從司射手中接過一支箭——
李儼從司射手中接過箭,目光往人群中一掃。
“高渾。”他淡淡喚道。
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越眾而出,向他行禮。
“渤海公膝下只你習武,來陪孤射一箭。”李儼道。
池長庭聽了一笑,將手里的弓遞給高渾。
高渾面色微變,沒有接:“臣學藝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獻丑。”
李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箭就行了,你身為渤海公之子,文弱些也就罷了,膽氣總得有點。”
作為武官,被人用文弱來形容,實在是奇恥大辱。
高渾漲紅了臉,劈手奪下池長庭手里的弓——
觀禮樓上,少女們偷偷拿眼去看高娘子。
薛箏可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直接笑道:“高娘子,我太子表哥怎么敢跟你們高家搶文秀這兩個字?你們高家可是滿門文秀呢!”
高娘子終于繃不住了,狠狠瞪了薛箏一眼,拂袖而去。
薛箏趴在池棠肩上直笑:“哎喲,太子殿下今天是吃了什么靈丹妙藥?這么巧出來給我們出氣呢!”
池棠搖搖頭,望著演武場上那道清雋挺拔的身影,心中疑惑。
怎么覺得怪眼熟的呢?
李儼將大弓隨手丟給司射,看也沒看高渾一眼,迎上齊國公,道:“孤先去拜見舅母——”看了一眼正朝他走來的池長庭,唇角微微一勾,“勝池卿一次不易,舅父及諸卿替孤多罰池卿幾杯!”
至于另外一個提都沒提的,自然是勝得很容易。
太子殿下一發話,池長庭便被數人截下。
齊國公親自遞來酒盞,笑道:“難得殿下今天興致這樣高,長庭就不要推拒了!”
池長庭目光沉沉地看著李儼離去的身影,接過酒盞,恨恨一飲而盡。
射禮結束,便是飲宴時。
原該隨眾進宴廳的池棠卻被薛箏帶著遠離人群,起初還會碰上兩三侍女,到后面,竟然除了她們幾個,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池棠緊張得不行:“太子殿下為什么要見我?”
薛箏也納悶,想了想,驚訝道:“該不會是聽到你剛剛跟高霽雯吵架了吧?”話一出口,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一定是這樣!要不怎么剛剛非要拉著高渾比射呢!”
池棠嚇得走不動了:“我、我可以不去嗎?”
“你怕什么?”薛箏大惑不解:“你幫太子出頭,太子夸贊賞賜你還來不及呢!”
池棠只是搖頭,就是不肯走。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是怕見到太子殿下。
薛箏不耐煩地上來拖她。
還沒碰到人,就聽得兩聲輕咳。
池棠一溜煙躲到了薛箏身后。
薛箏停頓片刻,大約得到了什么暗示,掙開她的手朝后退去。
“哎——”池棠想去拉她,卻突然感覺一道目光落在背脊上,如有實質,激得她背脊僵直,不敢動彈,也不敢說話。
說好了寸步不離的青衣抬頭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也默默退后,只是沒有像薛箏一樣退得無影無蹤,而是退到廊外,遠遠地候著。
身后腳步聲動,似乎要朝她走來。
池棠咬了咬唇,僵著轉過身。
前方的太子殿下停下腳步,沒有開口。
目光落在她身上,溫溫淡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大約前世,他也曾這樣看過她吧?
池棠突然紅了臉。
前方步履再動,朝著她靠近。
池棠忍不住心頭怦怦直跳。
想起自己前世今生都沒機會見到他,忍不住悄悄抬眸,渴望看他一眼。
一眼,卻驀然怔住。
長廊深處的陰影中,步履微緩地走出一人。
紫袍玉帶,清雋頎長,清冷夜色與浮華燈火的交織下,眉目間暈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曖昧。
紫袍玉帶……
池棠怔怔地看著他身上的紫袍玉帶。
服色衣飾均有品級之分,他從前常穿的綠衣銀帶,是七品官員的常服。
但是——
紫衫袍,玉帶鉤,烏皮履。
這、這是諸王以及……皇太子的常服。
池棠抬了抬目光,看著他的臉。
“你……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