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蘇州也下起雨,淅瀝潮濕,風雨晦暝,長夜幽幽。
江南本就濕潮,連日雨水加上春寒,被褥幾乎潮得能擠出水來,冷浸浸的涼透心而入。
白沐莞親自煲了百合馬蹄羹送到宇文曄的臥房,他正挑燈夜看京城加急送來的奏報。
聽見腳步聲細碎,宇文曄舉眸溫然道:“外面下著雨,你怎么來了?”
“我惦記你晚上吃的少,給你送些夜宵來。”少女一笑傾城,昏黃的燭光下她面貌柔和,手里的食盒沾了雨水,她端出熱氣騰騰的百合馬蹄羹遞給他。
描銀青瓷碗不及東宮的器皿精貴,百合馬蹄羹是他素日喜好的吃食,暖融融的猶如她這份心意。他嘗了兩口,發覺味甜清爽,不禁疑問:“加了冰糖?”
白沐莞搖頭:“不是冰糖,是祛濕的黃糖。凌統領怕你不慣南方潮濕,特意送來的。”
“是莞莞的心意好。”宇文曄嘴角含了笑,眉眼的陰霾散去,替她緊了緊身上的玉蘿色素錦披風,絲滑的緞面在夜晚折射出柔軟的波紋亮光。猶如她溫婉的神情,讓他跟著柔了下來。
避開他眼底燃燒的熾熱,白沐莞柔聲問:“傷勢還痛嗎?”
宇文曄下意識想搖頭,旋即摸了摸未痊愈的右臂,笑著不語。
她看在眼里,竟認真道:“我替你代筆。”
自小習武她手腕有力,字跡飄逸,練出些男子的豪放瀟灑,不似尋常閨秀的簪花小楷。而他一手字更是師從大家,落筆行云流水,本有相像之處。
因此宇文曄沒拒絕她,只把筆蘸了墨遞給她,笑語:“你試試,我的確倦了。”
白沐莞天資頗高,體現在各個方面。先仔細觀察了他的字跡,再嘗試臨摹幾遍,少許功夫竟然有了八分相似。若不仔細分辨,幾乎看不出破綻。
“怎么樣?”少女喜滋滋地把宣紙上的筆墨遞給他瞧。
宇文曄欣慰不已,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褒獎道:“像。”
“多練幾回一定更像!在你傷勢大好前,由我替你代筆。”白沐莞的笑靨照亮了夜色的濕涼,面頰的粉意如同她袖口繡的千葉桃花,爛漫天真。
宇文曄伸手摟住她的肩,輕聲細訴:“蕭森在浙州治水還算有方,但災民太多,一時難以安頓。莞莞可有好法子?”
她不答反道:“等蘇州事了,咱們去浙州瞧一眼吧?”
“好。”他喉結滑動,飽含深情,“只要有莞莞相伴,去哪里也無所謂。長夜幽幽空寂寞,幸而有你啊!”
“那莞莞定伴你一生。”白沐莞漾起甜笑,依偎在他臂彎,不忘小心避開他的臂傷。
此刻他們尚未料想到,一切危機來得那么猝不及防,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忽然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響起,隔了塢墻,遠遠的,又那般清晰真切。隨后響起哭聲,聽著像是婦人在哭嚎,尖銳凄涼。
“什么人?”宇文曄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捂住心口,劍眉蹙了蹙,受不住這樣突如其來的噪聲。
雨夜聽見這樣的哭聲,白沐莞心下覺得凄涼,不禁起了憐憫,唯恐他遷怒:“夜色朦朧,許是有人撞見城門掛著的尸首,被嚇壞了才尖叫哭嚷。”
他冷靜片刻,煩躁地問:“今兒是最后一日罷?”
少女點頭不語。
那哭聲還未停止,大有響徹蒼穹之勢,讓雨夜更添悲涼。而宇文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也窒住般不安。
“聽祝大哥說浙州有一名醫,能治疑難雜癥。”白沐莞上前替他揉著心口,輕聲道,“回頭我們去尋訪一番,興許可以治好斷心草留下的癥候。”
“沒用的……”
許久他漸漸緩過來,撫著她青蔥手指,流露的沉郁和脆弱那么陌生,低唉著感嘆:“醫者能醫病,卻醫不了心。”
白沐莞頓時怔忪,相處相伴這么久,她滿腔慕戀于他,卻當真走進了他的心嗎?答案也許是沒有。拋開虛浮于表面的尊榮權勢,放下高傲,他竟也這般脆弱。
“殿下的心病始于幼年,對嗎?”她自顧自詢問,即便曉得等不到他的答案,依舊往下說,“你說過,咱們要坦誠相待。將來無論發生什么事,不許你一人扛著,便是黃連水,咱們也一人喝一半!”
屋外的哭聲仍在繼續,他的心緒逐漸平復下來,望向她姣美的側顏,初次產生了一種難以表述的情感,叫依賴。
她的好,他一直是依賴的,只是羞于啟齒罷了。總覺得她年幼愛嬌,是他給予寵愛,其實不然。
薄唇貼上她的耳垂,他眼底的失落漫不經心變成曖昧,白沐莞沒覺得害臊,相反一聲不吭往他懷里鉆了鉆。
江南凄清的夜,風聲沙沙吹著薄透的綠綺羅窗,連蟲鳴也被風雨聲和哭喊掩蓋。互相依偎,拼命溫暖對方,更是為了暖自己。
“今夜,我守著殿下。”白沐莞笑得嬌羞可愛,替他褪下錦袍外裳,散開被金冠束起的墨發。
饒是不與他同床共枕,她也發現了他夜間時常夢魘,睡不安穩。來到蘇州諸事需過問操勞,愈發清瘦憔悴了。
宇文曄下意識想拒絕:“從前是因為中毒,勞你衣不解帶侍奉湯藥,如今我好端端的,怎能再累著你?”
她促狹一笑,道:“方才是誰不舒服?殿下千金之軀,不容閃失,否則下官萬死難辭呢。”
于本心而言他也不愿趕她走,偶爾有她相伴的時候,總能安枕。
當天青色的床幔放下,屋中燭火被熄滅大半時,宇文曄握著心愛少女的手,陷入香甜睡夢。他不知,所有的旖旎險些只能停留于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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