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一下午都在看汪明亮,汪明亮早有察覺,之前也注意到傅振羽在看自己時的“停頓”,只是裝作不知而已。
結果,還是被人嚷出來,還是這樣情況下嚷出來。
汪明亮沒有得意,也沒有緊張,只是淡然道:“你說的,我沒注意。修水渠十年了,我也見了不少人。我只知道,像山長那么大的姑娘家,沒點能耐,是做不了這山長。也不會在執掌書院兩年內,連續教兩個案首。”
“啥意思?”汪明亮同鄉不解。
汪明亮便明言,對同鄉,對其他人,也是對自己道:“這說明,山長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們這樣的出身和見識,得了這樣的機會,珍惜就好。話不能亂說,旁人的心思,尤其是山長這樣有本事人的心思,不能亂猜。”
“我怎么不信你呢……”汪明亮的同鄉明白地說著,指出這里頭的道道,“是,你比俺們多讀了兩年的書。可都是修水渠,你的活計就是最輕的;到這里才一個月,你又是拔尖的。沒猜上頭人的心思,怎么可能好處都是你的?”
汪明亮無語片刻,才道:“可能是因為我不去猜上頭的心思,只按上頭吩咐的干活。”
那老鄉還欲說什么,一而立之年的大漢,不耐放道:“這么好吃的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小汪的意思是,少說多做,你把那字練好了,山長也會多看你幾眼的。”
說完,那大漢咧嘴一笑,對汪明亮道:“汪兄弟,有空教我們認認字唄。”
汪明亮剛得了他出言相助,又知他雖是大老粗,手里心里都是有貨的,忙應:“宋大哥看得起,兄弟我沒有不答應的。不止宋大哥,還有想認字的,吃過飯可以去我那,咱在沙地上比劃比劃。”
當晚汪明亮就私下開了個小課堂。
不幾日,消息傳到郭丞耳中,就等于傳到了傅振羽耳內。不過兩日,水利學院多了個涼亭。亭中列座,座前一面白墻,刷得锃亮。墻角還有一堆模樣怪異,顏色烏漆的筆。
郭丞將人聚集到亭中,指了那筆的用法。
“寫完之后,拿濕布擦了,就可以重寫。汪明亮,這些筆,你先保管。用沒了,再去我那領。”
汪明亮便知這是特意給他們用的,立即道謝,那宋姓學子也明白過來,帶著大家伙道謝。宋學子多了句嘴:“書院就是書院,筆墨紙硯就罷了,還有這等稀罕物。”
郭丞笑道:“這可不是書院就有的東西,是咱們的傅山長,弄出來的玩意。書院那里,夫子們授課,用的都是這個。明日一起聽課,你們就知道了。”
待這些人去了書院,看見數十少年,統一服裝、身姿挺拔,顯得他們這幫人,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就連汪明亮,也自慚形穢起來。
李宗延作為學生代表,迎接了他們,念著他們比自己年長,恭敬地介紹學堂的一些事,并道:“山長說你們都是有本事的人,要我們多和你們學習。”
宋學子忙道:“你們才是有本事的,我們就是水里河里摸了幾年。”
李宗延笑道:“宋兄就不要謙虛了。對了,請諸位兄長跟我來。你們的院服與我們的略有不同,昨日才送來。”
“我們,也有,你們這樣的衣裳?”宋學子手無足措地指著李宗延的衣裳問。
“自然有的,南湖書院,不論夫子和學子都有。我們的院服相似,你們水利書院的院服,多了幾道河流。山長說,她希望有朝一日,你們的院服,會成為和官服一樣特殊的存在。”李宗延轉述著傅振羽的話。
根據之前介紹,李宗延已是秀才。見他三句話不離傅振羽,事事推崇著傅振羽,汪明亮便知他是打心眼里敬重傅振羽。
平生第一次,汪明亮產生了好奇。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怎就能贏得這樣的敬重?令他失望的是,傅振羽并沒有出現在今日的講堂上。
傅振羽和郭太太、范茗,在錢文舉和姚小安的陪同下,去了上蔡。三月三在即,牟信不回來就罷了,牟念念不能不回。
與從前不同,這一次,牟家有些冷漠。
主要是牟老爺子冷漠得緊。
從前多了個兒媳婦,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是看得見,感受到的。可自打他熱情地幫兒媳婦認下弟弟后,家里雖依舊吃喝不愁,小兒子還中了秀才,跨過了很多讀書人都過不了的坎,但全家上下,沒有一個開心的,包括他的秀才兒子。
冷臉?
哼,他還能讓傅振羽進門,就不錯了!
傅振羽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沒有嬉皮笑臉,開門見山道:“念念的叔叔是秀才,舅舅還是南湖書院的大先生。論理,她是可以免費入女學的,年前你們也是同意的。女學即將開學,我們還沒看到念念的人,特來相問。”
說著,她把范茗介紹了給牟家人。
“牟三哥,范茗你是認識的,她的本領你是知曉的,她如今是女學的負責人。”
牟老爺子壓根不管范茗多厲害,只道:“莊戶人家的丫頭,會針線,能上灶,長大就能說婆家,去那勞什子女學,能學個什么好?”
范茗那是什么個性!
當即開懟:“都是當爺爺的,差距這么大呢!就按你說的來吧,嫁人是吧?告訴你,老頭,去了女學,將來能嫁好人家!”
牟老爺子被她那句老頭刺激到了,當即唾沫橫飛,罵了回去:“哼!不害臊!嫁不出去你!就你這樣的,把我好好的孫女都給教壞了!”
牟信很認同老爺子最后那句,但是范茗,也不是他們家能得罪的,牟信只好拉住父親,低聲道:“爹……范姑娘已說了人家,公爹是——”
“管他是誰,就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帶不走我孫女!”牟老爺子才不管,根本不讓牟信把話說完。
范茗不甘示弱,因道:“誰稀罕帶你孫女走!不過是看倉先生面上,來看看你孫女為何不去女學報道罷了!”
她不提倉子堅還好,提了后,牟老爺子直接扯著脖子,嚷了起來:“那姓倉的,那就是禍害!”
這下,傅振羽不干了。
只有人比她還快。
“這話奇怪,我弟弟成了禍害,我這個做姐姐的,竟然不知道?”
門口亭亭而立的婦人,不是李蘊,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