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十四章 都是好事

粥熟餅好的時候,貞三更也回了家。

岑大妹打了盆水端去堂屋給貞三更和臘月他們洗手,又去扶吳婆子起床上桌。

貞繡珠舀好粥,將餅切成小塊,讓貞錦衣端出去。

餅端上桌,雖沒什么油,但加了切得極碎的蔥花,聞起來香氣撲鼻,正月便“哇”的一聲歡呼。

貞錦衣自穿越過來,還沒有見過面食,知道這里的白面是非常難得的,看正月這般興奮,笑著先夾了一小塊往他碗里放。

卻忽聽貞三更沖岑大妹喝道:“你這陣子烙啥餅?敗家子!哪來的這些白面給你糟蹋?”

貞錦衣猝不及防,給嚇得一激靈,夾的面餅差點掉在桌上。

吳婆子也幫腔埋怨:“真是!一點不會過日子,天天這么弄,家都被你弄窮啰!”

岑大妹小聲申辯:“大丫頭才拿回袋白面呢……”

貞三更大聲嚷道:“一袋白面夠吃幾日的?就把你興頭成這樣!不須留些過節過年用?敗家娘兒們!怎過的日子!”

岑大妹不敢再開口,臘月、正月見狀也都不敢吭氣。

貞繡珠忙勸道:“不妨的,這不是要過節了么?弟弟們正長身體,娘肚里還有個小弟弟呢。年下我再拿些細糧回來,不須愁的。”

接著便問貞三更,鄉長叫他們去商議何事。

貞三更喝了口粥,擺著頭道:“說大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前勸諭使大人到鄉里來,原來不是私訪民情,是勸大伙兒養蠶栽稻來的。”

吳婆子立即插話:“栽稻還用誰勸,誰家不種田的?只是咱們這兒幾時有養蠶的?鄉里頭桑樹也少得很,哪夠養蠶用?”

貞三更答道:“所以要種桑樹嘛。說是讓鄉里上報要種的戶數田畝,縣里要按數發放樹種、蠶種。”

吳婆子又問:“種子都是官府發?不要錢的么?”

貞三更有些不耐煩道:“怎會不要錢?只是買種的錢先賒著,待繅出蠶絲來換了錢,再按原價還到縣衙門。”

吳婆子又撇嘴:“那還不是要錢買。”

貞三更皺了皺眉,道:“所以說,才說到要拿田地出來種桑,鄉里的家主們就都嚷起來了。哪怕只拿坡地出來,那也是要種紅薯白薯的,都種成樹,細糧不夠時吃啥?那桑果結得又少又不頂餓。”

貞繡珠卻搖了搖頭:“倒不是這么說,蠶絲蠶繭自然比紅薯值錢好些。我聽坊里人說,省城錦官院近來要絲要絹要得多,各郡的織坊絲坊都供應不上,郡府里頭絲繭的價錢都漲得老高了。所以上頭才派了人來勸大伙兒養蠶吧,這倒是好事呢。”

岑大妹也忍不住問道:“既是城里要得多,價錢又高,老爺們就沒說養蠶的能抵多少賦稅么?”

貞三更不屑道:“所以你們女人家短見,就這些日子漲點價錢,就迷了眼不成?城里今朝是大價錢收了,哪曉得明朝還能是這個價不是?”

岑大妹一開口就被訓,低下頭不再說話。貞三更也自顧吃飯,似是嫌棄女人們沒見識,不愿再與她們多講。

貞錦衣是知道一些古代絲綢貿易史的,暗自尋思,絲綢貿易歷代都有,但規模特別大的似乎出現在明朝中葉,那時曾有過國家自上而下推廣養蠶繅絲的事。

應該也是在那時,絲綢換回了大量海外的白銀,再想到白天申大娘說的近來銀價下跌的話,她推測,現在也許就處于這個對外貿易大發展的時期。

想到這里,貞錦衣望著貞繡珠問道:“大姐姐,今朝是什么年月啊?”

但貞繡珠并不理解她問“年月”的本意,只隨口答道:“如今不是才到八月嗎?若不是中秋有假,這趟我也不能回來呀。再過些天是八月節,今朝是八月十二呢。”

“哪,是哪一年呢?”貞錦衣只好再刨根問底。

“是火蛇年呀,你是屬猴的嘛。”不等貞繡珠說話,岑大妹先搶答。

隨即又問貞繡珠:“三丫頭才十一,昨兒才學著織點布,郡府的織坊真能收她?你可是前年去的呢。”

貞繡珠點點頭回應道:“學徒要三年,她的年歲正合適呢。我若不是熟手,可提早出師,那時進去也嫌年紀大了些。況且這回收人最多的是繡坊,就是去織坊也是織絹的,織布織得怎樣倒不打緊。”

貞三更卻頗不以為然:“盡瞎操心!有勸諭使老爺的名帖,不怕他們不收。”

貞錦依想反駁說名帖又不是推薦信,別人不見得一定買賬,但想想還是把話咽回去了,只悶頭喝粥。

貞三更又盯著貞繡珠道:“只是,這保費嘛,使費有些大呢,比你當年的可多了好些。你能和那坊里講講,少收些不?好歹是朝廷來的老爺薦過去的人呢!”

貞繡珠勉強笑了笑,耐心對貞三更解釋:“保費終是要退的,人家肯教手藝,還供吃給穿,就是押些銅錢在那里,也不吃虧。再說,若真進了繡坊,那可比不得我們織坊,好些個綾羅綢緞、金絲銀錢的到處放著,不多押些保費,人家如何放心?況且前幾日我已把保費交給保人了,哪好再要些回來的。”

吳婆子聽了又一通抱怨:“真是有錢的來,把你們興頭得。人家坊里還沒說要收呢,這多銅錢,白白丟出去!真個是有錢……”

貞繡珠搖搖頭:“哪里是白扔的,不過就是現下暫放在那里,有保人幫襯,事情也好辦些。”

仍對著貞三更寬慰道:“只要三丫兒進了坊里,再不須家里供她吃穿,雖說學徒沒工錢,年節的紅包是少不了,都是現銅錢哩!若是再跑個腿辦個外差,還能掙不少賞錢。我還聽坊里人說,錦官院新上升的督辦老爺已放出話來,年下還要給各坊長工錢,紅包定然也比往年的多。”

說到銅錢紅包,貞三更的面皮松弛了些,對吳婆子道:“你曉得個啥?那保費留在家里也生不出錢來。咱須往長遠看,學個手藝日后才好有錢掙。”

這時岑大妹又細聲說道:“能學繡活就最好不過。南嶺鄉那家大戶,聽說娶媳婦時還專門到縣城去請人繡的喜帳來著……

這話還沒講完,就聽貞三更喝道:“你可得給我好生學,三年出不得師,看我不打死你!”

貞錦衣又嚇得一激靈,抬頭看貞三更兇巴巴盯著她,不禁腹誹一下這當爹的說話怎么一驚一乍的。但表面還是得乖乖地點頭答應:“我曉得啦,一定好生學手藝,早些出師!”

頓了頓,見貞三更沒表示,又再表個忠心:“一定多多地掙工錢,日后讓弟弟們全都風風光光地娶媳婦!”

想著將來的收益,貞三更的氣順了過來,拿了塊餅子啃著,一面嘟囔著對岑大妹道:“他舅給的聘禮咱雖是收了,婚書卻還要去官府造冊。回頭你問問他舅,尋個時候,一塊兒到鄉長那里去一趟。”

岑大妹還沒答話,貞繡珠先說道:“沒出嫁的女娃不記入鄉里的名冊,但三丫兒要去學徒,還須得鄉里先給份薦書,再送到縣里去。明兒總歸要去尋鄉長要薦書、路引,不如我陪爹去叫上阿舅,咱們幾個事一塊兒辦了,省得跑幾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