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省氣候宜人、水土豐美,既是魚米之鄉,又多產蠶絲棉麻,因而朝廷在江安省城景州設立錦官院,統管著江安、江靖、崇興三省的染織事務。
埠寧郡雖隸屬江安,然而處于省界邊緣,在江安各郡中算是人口最少、產出最差的,其中渠安縣尤其偏遠窮困。
因此,景昌城的守城兵士聽到埠寧鄉下口音的,不免露出幾分鄙視之意。
站在城門口的那兩個埠寧來的鄉農父子察覺到了這鄙視,不免有些局促起來。
那當爹的從肩頭的搭褳中掏出路引,雙手遞給兵士,并詢問道:“軍爺,請問省城時的錦官司院在哪里呢?”
那兵士接過來,愛理不理地應著:“就是告訴你在哪條街,你個外鄉來的,識得路么?”只管將東西奉到伍長手中請他查驗。
兒子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長得頗有些健壯,聽到此言,不服氣地辯道:“知道在哪條街,我們不會問過去么?”
兵士聽了頓時瞪起眼來,伍長卻攔了攔,瞄著路引,對那父子二人道:“渠安縣岑右鄉來的,姓岑?”
當爹的正是貞錦依的舅舅岑水生,聽他詢問,連忙答道:“正是,我是岑水生,這是我兒子,岑冬子。”
伍長將路引遞回,又問:“專程來省城尋錦官院的?跑這么遠的路過來,做什么?”
岑水生接了收好,哈哈腰又答:“尋人,我外甥女兒在里面做事。”
伍長一抬下巴,道:“做事的且去后河橋的染織局,莫要錯走到錦官衙門去。”說罷不再理會他們,帶了兵士去查下一個進城的。
岑水生拉了拉兒子:“快些走,不早了。”
走出幾步,才告誡道:“出門在外莫和人嘔氣!怎么又忘了?”
冬子將背的竹筐的帶子往肩上拉了拉,口里道:“不就問個路,那當兵的分明就是瞧不起咱們。”
岑水生就手拍了他一把:“還說!咱們下鄉人,人家省城里的軍爺瞧不上又咋了?你才能過了幾天好日子,就興頭連自個兒是誰都忘了!”
冬子不再吭聲,岑水生雖知他心里未必服氣,卻也不再追究。
父子二人一路問著找過去,好在錦官院在省城中是個頗有名的地方,問到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兩人依伍長的話,只問染織局。
被問到的人不但指給他們具體方位,有曉得內情的,還問:“你們找織匠還是染工?找織造機房的,須往后河橋街的東邊去,那里都是女工。西邊是染整局的,都是男工。”
原來染織局其實是織造局和染整局的合稱。
聽說是尋親,又有人說:“今日錦官院有大熱鬧,你們怎的不去瞧瞧?只怕織造局的也都去了呢!”
父子二人忙問是什么熱鬧。
好幾個路人便七嘴八舌地解說,二人聽了好一陣才聽明白:鄰近的崇興、荊右二省有三四個郡遭了雹災,天家為了此事日夜憂心,命錦官院把今年要送去京里的貢品都賣掉,得的錢做賑災之用。圣上寧可減了自家衣食來周濟災民,不單是那些受災的,就是別省的百姓聽了,也感念天恩吶。
錦官院督辦珞大人接到旨意不敢輕忽,又慮及貢物數量有限,想著怎樣多換些銀兩方可不負皇恩,因此想出個主意來,將那些絲錦等物拿到街市上競賣,出價高者得。凡欲購買者,先經布政使衙門察查資質,除官員士人自用,絲行綢商亦可入市競買。
這可是從未聽說過的新鮮事,景昌城里的商人們尤其興奮,紛紛去布政使衙門交帖子繳納押金,就連外藩來天朝販絲綢瓷器的商人聽到消息也都來湊熱鬧。
老百姓只知這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卻并不知道這事背后的周折。
按說朝廷賑災,從來都有例可循,無非從當地“義倉”調糧,再由戶部撥些銀兩。
崇興這幾年也是兩熟稻試種區域,今年春夏之交,眼看夏稻就要成熟,不想有三個郡突然遇了幾場雹子,雖然并不大,沒怎么傷到人,然而田中已經灌漿的稻子卻倒下大片,眼見到手的收成就這么沒了。
種田的哀聲一片,地方官看著稅收泡湯也是欲哭無淚。
報災的奏疏送到京里,六部還沒說什么,御史們不知道怎么的,奏章雪片般飛到御前,有彈劾地方官疏于政務的,有參奏推行農政者舉措不當的,有說災情控制不力、勘察不實的,堪稱群情激憤。到后來,連“上天降災示警”的言論都跑了出來,就差沒跑到龍案前,指著皇帝的鼻子叫他下“罪己詔”了。
正昌帝不能置之不理,又深厭這些人借題發揮,非得要牽扯到新政上,叫了鄭太傅與安正德去商議。
安正德當場拍胸脯,定能在戶部抽調出銀兩盡快送去崇興等地賑災,并且先讓地方官拿些錢出來修建災棚、分發賑糧,之后從戶部賑災銀中核補,總之保證不讓災民無處可住,無糧可食。
至于那些說新農政倡導蠶桑太過,導致鄉民們爭相把大量稻田改成桑田,以至于稻米產出減少,一旦遇災,鄉民就只好望田興嘆,干等著挨餓的言論。安正德認為不值一駁,因這次受災的只是早稻,雹災不可能長時間持續,這幾場一過就停了,只要救災得力,別說義倉和常平倉有儲備,就是倉里不夠,從外省調糧也不難,地方官府再分發些谷種,督促災民把晚稻種好,秋收一來,那些桑田侵占糧田的說法就不攻自破了。
鄭太傅覺得自己學生的話很有道理,但對言官置之不理也不行,畢竟離秋收還有好幾個月,其間不知會醞釀出什么事來。
因而他建議皇帝做個姿態,從內府拔出些銀兩賑災,而讓戶部相應地少出點錢,以免有心人從戶部的錢糧騰挪里抓到什么空子,再來攻擊戶部。
安正德聽后又出了個主意,可令江安錦官院將預備當年冬貢的絲綢錦緞取出一些,就地出賣,所得銀兩輸往崇興、荊右做賑濟之資。
因江安與崇興相鄰,距荊右亦不遠,江安錦官院更是管著崇興的織造,冬貢的絲錦原本是要運往京城內庫的,這樣一來,既抵減了內府的開支,又節省了貢品與賑災銀來往運送的周折,還顯示了皇帝陛下對災民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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