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親迎之期,一起隱身一般的繹之謙才露面,在繹大少爺和另一個堂兄的陪同之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大紅吉衣,領著八抬花轎到三寶鄉迎親。
岑水生早已請好幫著送嫁的媒婆和全福太太,繹家也帶了有經驗的司禮,迎娶的過程雖說繁瑣,眾人依著媒婆司禮的話行事,卻也井井有條。
這日貞錦依雞還沒叫就起床,穿上新嫁衣,由舅媽請來的梳妝婆子將頭發盤成婦人發髻,涂抹上厚厚的脂粉。
因慮到從上轎到行禮時間很長,連飯也不敢吃,水也沒敢喝。等外面放炮撒錢地鬧騰過,她抱著銀瓶,登上花轎時,已覺得有些口渴。
好不容易熬過從渠安到埠寧的半日多的路程,進城時就已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嗓子眼兒快要冒出煙來。
以至于下轎、跨馬鞍、進門、拜天地等動作,全是靠媒婆和全福太太半扶半拉地架著她做的,自己則頭暈腦漲,全不知做了些什么。
終于被送進新房坐到婚床上,新娘子全憑一股毅力硬撐著才沒有倒下。
司禮贊禮過,新郎等人出去與來賓飲宴,房內總算安靜下來,只留下兩個丫鬟和一個姓夏的嬤嬤陪著她。
盛大奶奶安排得很貼心,這三個都是來埠寧的路上曾經服侍過貞錦依的,算得是熟人,些許減少了一點她的不安。
夏嬤嬤是過來人,趁著這空當,幫貞錦依去了蓋頭、頭冠,輕聲告訴她:“這會兒屋里沒別人,七少奶可以松快一會兒,進點飲食。預備晚間還要鬧洞房呢。”
貞錦依此時已無暇去顧忌晚上還有什么事,先顧著口腹要緊。接過夏嬤嬤遞來的茶,一氣先灌下一盞去。
丫鬟隨即送上一碗燕窩粥,兩小碟點心。
貞錦依強作斯文,竭力壓制著狼吞虎咽的沖動慢慢吃下,心頭才算穩定了些。
定下心來,再打量一下屋里。
房中紅艷艷一片,晃得有點眼花。
新房并不大,一張紅漆雕花木床就占去了幾近一半的位置,果真是張大床。
床上嵌著亮晶晶的螺鈿,床頭床板床柱都雕滿了人物動物,一下子也辨不出是些什么故事。
床里壁上支楞著兩格放被子的木架,架子兩端安有裝首飾等細小物品的小抽屜。床邊有踏板,床頭床尾有一對一模一樣的也是嵌了螺鈿的紅漆方柜,床頭那柜子上放著她未吃完的點心。
用來睡的床鋪之前還有兩層像小屋子般的隔扇,用鏤花紅木隔著,每層也裝有柜子,可用來放置衣物,甚至還有門可以從內閂上。
最外層的角上還擺了個系著紅繩的朱漆馬桶。那是她帶來的嫁妝之一,原本里面裝著紅棗、花生、蓮子、桂圓、白果和十枚紅蛋,剛才坐床時己被取出來放在了里面的床上。
看到這東西,貞錦依方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如廁,便悄聲叫站在第二層床隔里的丫鬟出去的避避。
夏嬤嬤聽見,忙進來說:“子孫桶須得三日新,七少奶奶隨我來。”
扶著她走到隔壁的小耳房。里面馬桶、浴桶、面盆俱全,竟是個小小的盥洗間。
休整了一會兒,到掌燈時分,屋外一陣喧嘩,眾親朋擁著新郎倌進來鬧洞房了。
新郎已被灌得半醉,新娘子蓋著蓋頭一言不發,聽憑眾人嘻戲笑鬧。
還好這時候還沒有“婚鬧”,男女有別,也沒有男客人敢觸碰新娘——再說大床隔著幾層木扇,也觸碰不到。
所謂鬧洞房,也無非是一些喝合歡茶吃生餃子,外加撒帳驅邪之類的儀式。
就這樣也夠累人。好容易等到眾人散去,新人都已困倦得快要坐立不穩。
夏嬤嬤帶著丫鬟過來幫他們換下吉服,給貞錦依卸掉首飾,送了熱水來凈手凈面,便退出房去。
繹之謙已是昏昏欲睡,卻強打起精神,坐到貞錦依身邊。待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撓著頭滿面赤紅。
還是貞錦依比他鎮靜些,將床上的兩床被子分開鋪好,說道:“今兒太累了,早些歇息吧。”
繹之謙點頭嘿嘿,只坐著一動不動。
貞錦依除去繡鞋爬到里床,用錦被將自己緊緊裹住。
繹之謙呆了半晌,也脫下鞋子,一歪身,輕輕躺在了外床,扯過另一床被子蓋在身上,合上雙眼。這一日確實是太疲勞了,不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鼻息聲。
貞錦依雖比他先躺下,卻一直保持著警醒,提心吊膽唯恐他做出些什么。
見他如此安靜,身體雖疲乏,反倒更睡不著了,輕輕翻個身,微微睜眼看著他的側臉。
濃濃的劍眉、高挺的鼻梁,明明是熟識的面孔,在幽暗的燈光之下,看著卻十分陌生。
這就是將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嗎?
婚禮進行到現在,貞錦依覺得自己仍未做好為人婦的準備。仿佛只是被命運無形的手推著在走,至少在婚事上,她主動的余地實在太小太小。
又或許,她根本沒想過要主動。如前世一般,遇到這樁事,她首先想到的是逃避,——但這一世和從前不同,越想逃反倒越是不由自主,直到現在已避無可避。
好吧,總算身邊這個不是歪瓜劣棗,是一個不討厭的人,一個肯為自己花費這樣多心思的人,或許是值得交托終身的吧?
比之于大姐貞繡珠和師姐紓錦宛突然被送到從未見過的生人身邊,撞大運般地和一個或好或壞的人共同生活,她的際遇已經算是不錯了。
閉上雙眼,明天又將是全新的一天。
次日天未明,夏嬤嬤和丫鬟們就在外敲門。
兩人趕緊起床,開門讓她們進來,服侍穿衣梳頭刷牙洗臉。
夏嬤嬤又告訴他們一些頭一日會親的注意事項。
還好,這里沒有新婚次日向親友展示“落紅”的習俗,沒了這項極其侮辱女性人格的儀式,讓貞錦依少了許多尷尬。
其余的拜祖宗牌位、向長輩行禮、送鞋襪等事,對貞錦依來說都還好應付。況且她精于織繡的名聲在外,拿出來的東西也確是少見的精美之物,再加之繹之謙母親早逝,爺爺奶奶都已過世,老家的女性長輩全是隔房的,并沒有人在這種時候挑剔什么。
儀式順順當當地依禮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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