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唐時玥于是小聲道:“因為我發現,我明明沒念過書,但是有很多字我都認識!而且,我在不出聲,在腦子里默默讀詩文的時候,那個聲音,我總感覺跟我現在不大像,我是說……好像比我現在的聲音要年長一點,所以我想找個高僧問問,這是為什么?”
盛齊瞪大了眼睛。
網傳有很多細思極恐的小細節,例如默讀的時候聲音是誰的?例如回憶的時候為什么是第三視角……拿來忽悠人的時候效果會很好。
這大概是因為巴納姆效應?
唐時玥能感覺得到,自從活字印刷術的事情之后,雁東似乎在有意無意的觀察她。
不管他之前為什么來這兒,引起他的重視之后,他一定又細細的查過她,甚至還在派人監視她。
因為她對被注視一向異常敏感,不止一次,感覺到了被注視。
這就有點煩了。
她不怕查,也不怕被人當成孤魂野鬼,畢竟她有“任爾翻天覆地,我自福運罩頂”的底氣。但總是被人監視著,感覺也忒不自在了,所以,希望這樣能夠多少打消他們的疑竇吧!
因為周娘子懷著孩子,家里冷,所以一家三口,都在這邊吃的大飯,韓翼也過來了,大家聚在一起,這個年過的著實熱鬧。
這時候又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大家行了一番酒令,吃過飯又玩了一會兒投壺,興致才漸漸落了些,慢慢的喝茶閑聊。
本地風俗,過年是一定要守歲的,否則不利于長輩。
眼看還有一個多時辰,唐時嶸就站起來,小聲跟唐時玥道:“我去師父那邊看會兒書,一會兒再回來。”
他一站起來,霍祈陽和小瑤兒,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三人就往外走,唐俊琛和盛齊坐在一起頭對頭的說話,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夏余暉就帶笑道:“琛兒,也趁年前這會兒,把文債清了吧。”
唐俊琛求道:“夏先生,這大過年的,隔兩日再寫罷!”
夏余暉溫和的道:“你只把你師父布置的課業完成,便算你完成了。”
“夏先生,”唐俊琛還是不想去:“我師父布置了許多,我還有兩篇未寫。”
夏余暉正色道:“你師父走了第三日,嶸兒便全完成了,你直拖到現在,難道還要拖過年去么?”
唐俊琛有點不好意思,周娘子忍不住道:“夏先生,琛兒都辛苦一年了,今兒大年三十,就叫他松快松快吧!”
夏余暉皺眉半晌:“那就只做一篇!”
“能不能不做啊!”周娘子懇求:“今天可是年三十啊!咱們都在這兒吃著喝著玩著,他一人去做詩文,豈不凄清了些。”
“什么一人?”夏余暉皺起了眉,“嶸兒三人不是已經去了?他這般荒廢時光,你還要為他求情,是不想叫他去考科舉了?”
周娘子哪敢說這話,求助的看向唐時玥。
其實唐時玥已經在皺眉了,因為唐俊琛本人也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樣子,一直磨嘰著不去,想看看他阿娘能不能求下情來。
平時覺得這孩子挺靠譜的,怎么自制力這么差?
唐時玥道:“嬸兒,許先生把他們四人托付給夏先生,是因為夏先生有這樣的才華,有這樣的本事,而他既然接受了托付,自然要恪盡師職,不能松懈。就像現在,他讓阿琛去寫,是因為阿琛需要去寫,我們都不知道他們的進度,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周娘子心疼的不行,又不好違背唐時玥的話,就推了唐四叔一下,唐四叔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舔著臉求情:“玥兒,也不急在這一刻,今天可是年三十呢!”
夏余暉有些惱了:“唐俊琛!你自己說,要不要去!”
唐俊琛嚇了一跳,見夏余暉動怒,不敢再說,急道:“夏先生莫氣,我馬上就去!”他垂頭喪氣的就想走,走到門邊,又自以為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把個話本兒藏進了袖中。
唐時玥當時就火了。
她直接道:“唐俊琛!”
唐俊琛嚇的一抖,唐時玥很平靜的道:“宗兄,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已經不是小孩了,你應該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負責!”
“正如科舉,你是為了自己考的,不是為了旁人,你已經十六歲了,先生的弟子中你最年長,如果你這把年紀,還要人求著哄著罵著,才能去讀書,我勸你以后都莫要讀了,等先生回來,我會告訴他,唐俊琛胸無大志,反正他家現在有錢了,讓他吃吃喝喝玩玩就好,以后都不必叫他念書了。”
唐俊琛羞的面紅耳赤,垂手聽著,一聲不敢吭。
唐時玥心平氣和的續道:“愛玩兒不是錯,要看怎么玩兒,個性跳脫也不是錯,盛齊也個性跳脫,你看他做過一件不妥當的事,說過一句不該說的話沒?旁人與你投機,也許并非真的性情相投,只是因為旁人比你聰明太多!看別人玩就跟著玩兒,你怎么就不想想,人家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什么都有,而你,貧寒出身,要出人頭地唯有讀書一途!”
唐俊琛低聲道:“我,我知道了。”
他臉紅的要滴血,把話本子放下:“我明白了。夏先生莫見怪,阿玥莫見怪,我馬上就去。”
他聽進去了,沒有生怨,唐時玥就安然坐了下來,再掃眼唐四叔兩口子時,那兩人顯然心疼極了,雖然強忍著沒說話,表情卻是有怨意的。
他們沒懂。
沒懂他們的良苦用心。
唐時玥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倒不是怪他們,在兒子和外人之間,他們肯定選兒子,這是人之常情。
她發愁的是理念。
那天跟孟家打完官司回來時,她就在想這個問題了。他們畢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見識有限,很多事情,他們確實理解不了,長此以往,矛盾會越來越多。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
唐時玥回看了一眼,盛齊湊過來:“阿玥,我跟阿琛,是真的……挺投脾氣的。”
“那又怎樣?”唐時玥道:“他如果想考科舉,就根本沒有玩的時間,沒有玩的權利。”
盛齊摸摸鼻子:“行吧,我以后一定不再拉他出來玩兒了。”
雁東不動聲色的道:“那兩個娃娃,倒是真的不錯,說走就走,沒有半分留戀。”
什么叫高人,這才是,他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點出了事情的關鍵,唐四叔兩口子臉上,瞬間就見了羞愧。
唐時玥感慨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