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云

第二章 卿卿歸于何處

夏日的晨光,最是讓人舒爽。

前日的暑氣早已在夜間晚風的洗滌中消散,院子里的梧桐葉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點點金光。

沈黎昨晚因著連番做夢又是小半宿沒睡好,偏偏醒來又不記得夢里到底發生了些什么。光亮的銅鏡里顯出眼瞼處的一片烏黑,讓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正是成親沒多久,又是在南域這樣的地方,自己這幅樣子出去還不當讓人怎么想。

“多撲些粉吧。”她怏怏的吩咐一邊替她梳頭發的青杏,說出來的話也帶著些有氣無力。

“是,夫人。”青杏應了,又擔心的道:“主子已經連著幾日這樣了,要不要請府里的大夫看看。”

沈黎搖了搖頭,“我心里清楚,不用擔心。”

這要是在云州,勿需青杏說,她自己早就著人去請大夫了。可惜南域不是云州,鎮南王府更不是云莊。她在沈府尚且都懶怠興師動眾,更何況是眼下魚龍混雜的鎮南王府。

幸好這府里還沒有正經當家的女主人,雖有一個側妃管著府里的一應庶務,但她以燕京洛陽縣主的身份嫁入進來,又是這府里正經的嫡長子少夫人,自不必向一個側妃晨昏定省。

青杏替她梳洗了,又取過架子上早就準備好的衣裳換了。

一旁候著的鶯藍領著端著食盒的小丫鬟,上前笑道:“今日廚房里備的是雞絲面,奴婢讓加了些辣醬。里面的料都是奴婢親自去廚房做的,主子今日可要給面子多用點。”

沈黎這幾日休息不夠,飲食上自然也不大好。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是跟著她一道長大的,情分不同旁人,自是要想盡方法來開她的懷。

她十分給面子,笑著傾過身看了眼丫鬟手里提著的雕紅漆海棠食盒。“這可不是一碗雞絲面的準備,還弄了什么。”

青杏扶著沈黎在外間的黑漆金花小圓桌前坐了,鶯藍從小丫鬟揭開的食盒里先取出兩小碟綠油油的青菜,又將一碗覆蓋著金黃雞絲的面條端了出來。

“今天的寬面用的是新出來的蕎麥粉,是大公子親自派長樂去廚房吩咐的。主子嘗嘗,也不枉大公子一番心意。”

沈黎聞言訝異的抬起頭來,“大公子?”

鶯藍笑著點點頭,“是,今天大公子醒來梳洗完去了前院沒多久,就讓長樂傳的消息,用的還是先王妃名下莊子送上來的東西。”

青杏也在一旁接口笑道:“還別說,大公子今早起來都沒讓人進屋服侍,只是從門口接了遞進去的水。出門前又專程吩咐咱們別進去吵您,讓您睡到自然醒。”

沈黎怔了怔,心里也多了些歡喜。到底是人生頭一回的大事,又是這樣的境況里,身邊人的體貼哪能不讓她動容。

“我就說雖然不用給長輩請安,你們也該早點喊我起來才是。”

青杏跟鶯藍對視一眼,面上也是一派喜意。這樁婚事在之前她們自是義憤填膺的,但事已至此人自然當往前看。

若大公子能是良人,小姐在這南域和鎮南王府的龍潭虎穴里,也能多一份倚靠。

幾個人正說笑,斐綠從外邊掀起簾子進來福身笑道:“大公子令長樂來傳信,說是午飯跟主子一起。不必太多準備,按主子的習慣就好。”

一屋子的人聽了這話頓時不約而同的笑了,鶯藍讓小丫鬟們先退出去,這才低聲笑道:“這樣真真好,奴婢雖然跟隨小姐一道在外游歷多年,但大公子這樣的人才也算的上少見。相貌、談吐自不必說,就憑他年紀輕輕在南域卻已有那等積威,就可足見一斑。外人雖見著咱們是燕京來的,但咱們自己卻知道這中間的情分也不過就爾爾。如果主子能和大公子成一對佳偶,就是棄了燕京又如何。莊主那么疼您,必定不會反對的。”

沈黎就著兩碟青菜吃完半碗面,又在青杏和斐綠的服侍下漱了口。等凈完手,這才笑著掃了鶯藍一眼。她也不多說,只是抬起下巴點了點青杏。“你是她們幾個中年齡最大的,你來教教這傻孩子自己錯在哪里。”

青杏抿著嘴笑了笑,這才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東西一邊笑道:“若小姐嫁的是燕京高門,鶯妹妹這話正當合適。但若是鎮南王府,這話卻淺薄了。”

斐綠在一旁接過青杏手里的物什,笑著道:“姐姐且歇著慢慢說,手里的事情給我們也是一樣。正好我也聽聽,以后免得跟藍兒一樣,分辨不清楚。”

青杏也不推辭,自去一邊凈了手,這才接著道:“不管咱們與燕京內里如何,在別人眼里咱們和燕京始終是一體的。大公子若好,是咱們的幸事;有大公子護著,至少咱們心里是踏實的。但別想因著這個,就能將燕京撇過一邊。咱們得明白,南域并不只是大公子一人。你只需想想燕京那么一座皇城,穿插交雜了多少勢力,就能同比想象南域這邊的情況了。倘若咱們小姐耽于閨閣,日后就算大公子待咱們始終如一。別人呢?皇帝尚且不能事事如意,更何況將來的鎮南王爺。”

沈黎眼里露出笑意,卻也略帶點驚詫。難怪容叔叔會將她指給自己的大丫鬟,就憑這一份清醒和見識,就已是大多女子比不了的了。

青杏對著沈黎柔柔一笑,繼續道:“要平衡一方的局面,就要安撫多方的勢力。南域前面是對咱們東朝虎視眈眈多年的胡戎,背后倚靠的卻是對他們不甚信任的燕京。換做鶯妹妹和綠妹妹,你們當如何?”

斐綠鼻子一皺,眉頭高高挑起卻還是壓著聲音道:“可是咱們跟燕京不是一條心啊,咱們小姐既已嫁給大公子,都說嫁夫隨夫,不當是自己人么?”

青杏搖搖頭,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與耐心。“不,咱們不是南域人,咱們永遠只會是燕京人。就像南域雖然跟胡戎近在咫尺幾百年,邊市商貿互通,在彼此的眼里卻始終是異族人。而燕京和南域雖不可同比此類,但只要南域重權不減,燕京疑懼不收,這樣的境況就永遠不會變。縱然我們可以大肆宣揚不與燕京一體,但沒了燕京身份的我們,士族門閥的階層壓制下,在南域又何嘗不會淪落到人盡可踩的地步?”

斐綠還要說什么,青杏卻已經柔聲打斷了她:“綠妹妹只需想想,燕京那些母族卑微的皇子、公主,平日里是如何過活的,就能知道了。”

鶯藍剛剛升起的喜意早已消失不見,白著臉喃喃道:“那怎么辦?哪個帝王不多疑?哪個重臣可讓權?咱們就一定得夾到這中間,兩頭不是人嗎?”

青杏搖搖頭,卻不再多說什么。

沈黎掃了她們一眼,對著青杏笑了笑。不管這樁婚姻將來歸于何處,但保持對時局的清醒卻是必須的。

燕京也好、南域也罷,情好自當披荊斬棘、榮辱與共,情壞呢?

細細的綠柳,垂在水榭四周千條萬縷。奇形怪狀的巨石上,長滿了絨絨、軟軟的綠苔蘚。

容叔叔在水榭往外延伸出去的高臺上,對著外間千重萬重的綠幕簾沒有回頭,只是極輕的道:“孩子,我雖愿你永遠不會碰到這個問題,但卻不得不希望你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水石山上砸下來的瀑布,偶爾會有水滴穿透簾幕飛濺進來。容大莊主的聲音在水石激蕩中,顯得有股幽幽的涼。“婚嫁不是你的歸處,天下所有人的歸處都只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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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那個我才寫了一章就收藏了的不知名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