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愿是個很漂亮的青年,他的相貌完美的綜合了母親與父親的所有優點。單從五官長相來看,用黎玥曾經的話來說,可以算的上南域第一美男子。
但他仍然不太為南域士族所看重,因為當下世人評判一個男子,家室、能力、交際等等都會排在相貌的前面。
而鐘愿因為母親的關系,再加上自身性格沉默木訥,在南域年輕一輩的圈子里,正面的知名度并不高;
有人提及,最多也就一句:是那個蠻族女子生下的兒子?聽說長得比如意樓里的花魁還要漂亮,不過就是木訥了點,看著跟塊木頭似的。
這樣帶著狎昵、猥褻的詼諧,換做任何世家公子,即便是出身不顯,恐怕都很難容忍。
但鐘愿卻是個例外,他似乎對外界一切的評判,無論是好是壞都無動于衷。
上一世顧韞在這個階段幾乎從未留意過鐘愿的存在,旁人也從未在他跟前提起這個青年,偶爾說到鐘家這一輩,最多也就感嘆下那胡作非為扶不起來的兩兄弟。直到后來三家鬧將起來,鐘家被逼的節節敗退時,鐘愿才突然冒出來,顯現在眾人面前。
他接下了鐘家這個接近破敗的擔子,大刀闊斧的削減了鐘家一切不必要的開支,將一應尸位素餐的人挨個剪除,竭盡所能地將一個日漸西垂的破落家族,硬生生轉虧為盈。
時至今日,顧韞都還記得當年那個青年,眉眼低垂卻又無比堅定地站在他面前,請求他再給鐘家一次機會。
“反正都已經是在谷底,即便世子失敗,也不過是繼續呆在谷底罷了。那么何妨破釜沉舟,跟著世子賭一把呢。”
鐘愿在書房里已經站著有一會了,這是他第二次見到世子。在這之前,世子于他是不可望其項背的存在。
畢竟在鐘府,只要是個得臉的下人,都可以給他三分臉色看。如果不是樓家將女兒嫁給他,或許今時今日他的處境會更難堪。
顧韞指了指下首的凳子,“隨意坐。”他停下手中的事情,也在鐘愿的對面坐下。“我請你來的原因,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鐘愿想起身拱手回答,顧韞卻抬手壓了壓。“不必這么拘禮,就是隨意聊幾句。”
“是,世子。”鐘愿老老實實的應了,又偷偷覷了眼顧韞,低聲慢氣地道:“我娘說了,讓我聽從世子使喚。”
顧韞笑了笑,“那你自己呢?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你身后長輩的意見。你要知道,我放棄鐘原而啟用你,對于你在鐘府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也有可能會給你和你母親,造成不好的后果。”
現在的鐘愿還不如后世沉穩,眉眼間雖然是一貫的沉郁,卻也依稀帶著稚氣。
但顧韞從來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既然十年后的鐘愿能在一片劣勢中撐起鐘家,他也很想看看若在十年前,他多扶持一把,這個青年能給他什么驚喜。
南域的局勢,就如同一條地下暗河,而他兩世最缺的就是輔助的人才;
鐘愿明顯有些緊張,他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只是脊背仍然挺得很直。“我……我也是愿意的,我想跟著世子,多學點東西。府里沒關系,他們愿意說就說,我跟娘不理會就是了。”
“不怕別人因為妒忌給你們使絆子嗎?”鐘家人的格局有多大,顧韞歷經兩世,早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
鐘愿鼓足勇氣抬起頭,認真道:“不怕,太公說過,只要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自有他老人家去調派。”
是了,鐘家老太公。顧韞沉淀心神,想起了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
“世子,我腆著老臉請你前來,實在是萬分對不住。家中小輩履行無狀,我約束無力,不敢盼世子一直高抬貴手。只是懇請世子看在我們兩家從老祖輩相交,一直相扶到現在的份上;倘若鐘家哪一天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大錯,世子能對鐘家無辜的后背豁免一二。”
他知道最多再過一年半,那位德高望重的鐘家老太公就將離開人世,而鐘家也是在這位老人家過世后,開始跟衛家勾結在一起,歷經幾年明里暗里的謀劃后,最終撕破臉面鬧了個不可開交。
若不是鐘家格局有限,衛家又貪心過甚,或許前世他說不定就會敗退在這倆家的陰謀下,也不一定。
衛鶴之,顧韞不由得又想起了這個人。對方提前十數年,明晃晃地踏入青州,所謀之局自然已與前世大不相同。
“衛老太公,是個很令人尊敬的長輩。”顧韞終于打破岑寂,溫聲道,
鐘愿點點頭:“太公對我很好。”他說著又特地補充了一句,“是除了我娘以外,家里對我最好的人。”
對于這位鐘家的老太公,顧韞給到了足夠的尊重,剛剛凝重的神色也不由重新變為了溫和。老太公雖不會育人,但識人的眼光卻非常不錯。前世他在臨終前,特地請他過去托付的晚輩里,就有一只名不見經傳的鐘愿。甚至,他還特別提到了衛家。讓他無比要小心衛家人。可惜當時他雖有聆聽,卻到底沒有過多警覺。
“既如此,那么日后你就在子期身邊聽候調遣吧。他雖性子跳脫,做事卻是極有章法,又與世家打交道甚多。有他在旁帶你,你也能更快、更好地學到東西。但愿你莫辜負老太公的心愿,早日擔起一方大任來。”
鐘愿眼眶發紅,黑亮的眼睛里一片流光閃爍。“是,鐘愿一定不負世子所望。”
“去吧,長安自會教你日后如何與子期接洽。”
室內恢復一片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閉目養神的顧韞在一室的寒氣中,嘴角微微勾了勾。
青石磚上有人裙擺翕動,輕輕地將一件厚重的毛領披風,蓋到了他的身上。
帶著藥香的衣袖,在他身旁一拂而過,即將要抽離走時,顧韞突然伸手握住了對方細膩的手腕。
“既來了,怎么不說話。”墨黑的眸子睜開,籠住了躲避不及的沈黎。
沈黎掙了掙,沒能從他的手心抽動出來,只得順著他的力量往前傾了傾。“我送玥姐姐出府,又剛好看到長安。知道鐘二公子已經離開,便順道過來看你是否還在忙。”
顧韞將披風揭開,順手將沈黎拉過來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沾染著他溫度的披風,也一道蓋在了沈黎的身上。
“這里沒有燒地暖,你披著免得著涼。”
沈黎輕輕跺了跺腳,笑道:“既然知道這里冷,何不把地暖燒上。反正咱們消耗也有限,不差這邊院子幾間屋子的炭火。”
顧韞面露微笑,也不駁她,只是道:“整個東院都在你的管轄之下,你若想,就叫人燒上。”
沈黎覷他一眼,微微撇動嘴角。“我要真讓人燒上,你會不會嫌棄我無事找事。”
“怎么會,你是我的妻子。妻子插手丈夫的衣食住行,不是很正當的事情嗎?”顧韞一臉正緊的道。
沈黎臉熱的抽回手,將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覺強行壓下去,又不自在地開口道:“那就燒上吧,畢竟這里也不止你一人。若是天氣再冷些,倘是如同和頤一般年紀的倒還好,要是上了年紀的來這里跟你談事,呆久了豈不是容易凍出個好歹。”
“好,全憑你安排。”顧韞見沈黎的臉上浮起一層緋色,忙又主動岔開話題問道:“跟樓少夫人談了些什么,瞧著你臉上的神情都好了很多。”
沈黎這才想起這幾日的正事,她猶豫的偷偷打量了眼顧韞,心底的問題,在說與不說間來回掙扎。
顧韞輕嘆一聲,眼中一片溫和的光彩。“容易,無妨,等你想說再告訴我聽。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情,正要說與你。”
沈黎暫時按捺下自己的心事,端正坐姿道:“是什么事情?”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衛家嗎?”
“記得,你說過衛家所謀甚大。”沈黎這幾日的心神,全在這四家上頭打轉,因此顧韞一提及衛家,她立即便應道。
“衛家已經出動了。”顧韞的聲音本就醇厚,只是往常少有感情糅雜其中,如今對著沈黎,卻總是帶上了些若有似無的溫柔。
沈黎的心神一震,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明月花房昆云亭遇到的那個人。好像當時鐘家大爺喚他“衛鶴之”,那么他就是衛家此次出動的人選之一嗎?
“除了素來在外交際的二老爺和三老爺,他們還派出了年輕輩里最出眾的一位,名叫衛鶴之的衛五公子。”
是他,沈黎怔怔然。如果真的衛家所謀甚大,而衛鶴之又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那么三年前在桐州,這位衛五公子又是意欲何為呢?
她想起那場酣暢淋漓的辯論,以及一干啞口無言的桐州士子。想到自己曾經竟然為了一時意氣,竟與冥冥中注定要成為敵人的人結為了同盟,沈黎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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