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敢不敢應

此處正在說話,裴繼安聽得聲響,已是從里頭走了出來。

他見得郭保吉在外頭站著,也有些吃驚,問道:“郭監司怎的來了?”

一面說,一面將他讓了進去。

郭安南猶豫了一下,卻并未跟著父親,而是落后兩步先給眾人往前走,自己則是留在外頭同沈念禾說話。

他小聲問道:“多日不見,沈姑娘這一向可好?”

沈念禾笑了笑,道:“多謝郭大哥掛心,我一應都好……”

又問道:“上回送的那些個書夠不夠用的?如若不夠,我那一處還有幾部剩的。”

郭安南連連擺手道:“前次在京城時收了那許多便很不好意思了,怎好再叫你破費!”

他口中說話,一雙眼睛卻是忍不住去看沈念禾。

長得是真好看,越來越好看,人也好,氣質也好。

只可惜出身不好。

為什么偏偏就差在這上頭?

若是長得稍差一丁點,或是氣質稍遜一點,可出身略好那么一些,自己也能去同父親開口。

可就是出身差了這許多,怎么都沒法找補,同在京城時見得那些高門女子相比,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叫他連提都不能去提。

郭安南心中一萬個可惜,抱著這樣的心情去看沈念禾的臉,愈加發酸。

他只想站在一起多說幾句話,便在外頭不肯進去。

沈念禾卻是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只寒暄了兩句,客客氣氣行了一禮,道:“里頭怕是在等郭大哥,快進去吧。”

她話才落音,里頭已是傳來郭保吉的聲音,叫道:“老大呢?”

郭安南一驚,不舍地又看了沈念禾一眼,復才拱一拱手,做個告辭的姿態,匆匆進得門去。

沈念禾只把這當做不足道的插曲,轉頭回了自己的公房,同兩個女賬房一起做事去了。

卻說郭安南進得門,便被郭保吉招手叫到了身邊,問道:“怎么在外頭耽擱了這許久?”

郭安南怎好說是想同沈念禾說話,只支支吾吾了一回。

幸而郭保吉也不怎的在意,便是在意,更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去問,便放了過去,只轉頭又繼續與裴繼安說起話來。

“……若是按著原來的圖繪,此處圩田乃是三縣并舉?當要占地多少?”

裴繼安不徐不疾地回道:“今次修圩田同堤壩,乃是按著從前沈批的圖繪行事,只略作了增改,如若全部施行,此圩當有近百里,順利的話,可地圩田近千頃。”

此處就在公房當中,最不缺的就是圖紙跟算式。

裴繼安這一頭說著,轉身就去取了圖繪來給郭保吉一一解釋,哪一處開堤壩,哪一處蓄水、泄洪,哪一處原來是荒地,修好圩田之后,將會變成沃土上田,另還能在栽種茨菇、蒲苗、桑、麻等物。

按著此等規模來做,如果每畝田收十中一二的租錢,朝中便能得利數十萬貫,宣州至少能多得糧十萬斛。

這一項一項數字報出來,出得裴繼安的嘴巴時是數字,進得郭保吉耳朵時,已經成了年底考功時考功簿上的字跡,一個一個,清清秀秀、工工整整,令他怦然心動。

“如若給你來修,從頭到尾,要多久才能建好?”他忍不住問道。

裴繼安愣了一下,道:“監司,繼安不過是宣縣里頭的一名吏員……”

郭保吉看了一眼裴繼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頭一回來這一處,生疏得很,方才雖然走了走,畢竟不太熟悉,不如你帶我去看看吧。”

又招呼郭安南道:“老大一起來吧。”

裴繼安自然無有不應。

郭保吉只叫了兒子,兩個幕僚就知趣得很,并不在跟在后邊。

裴繼安帶著這一父一子先去了河邊,看了民伕如何鑿渠筑壩,又說明進度、做法云云。

郭保吉指了指遠處正在堤壩邊上栽種蘆葦的民伕,問道:“我聽得人說,常有人植樹來護山護田,防沙防水,只他們為何要種蘆葦?”

裴繼安看了一眼,帶著這一對父子往前走了一段,指著地下的一條用石灰撒的線,道:“監司請看,宣縣常有河水泛濫,此處為百年中洪澇最大時水涌所在之處。”

郭保吉道:“所以堤壩要建在此處?”

裴繼安搖頭道:“為防萬一,堤壩后退了一射有余,以防水浪沖襲……”

他口中說著,又領著郭保吉繼續往后走,果然走了一段,就見得地面上另用石灰撒了一條線。

“監司沒有說錯,此處種樹,正是為了防水,今次在下選的樹苗俱是柳樹,柳樹根傍水生,不似旁的樹種懼怕水淹,種在此處,粗根生得快且長,能把地下的土抓牢,可柳樹畢竟是樹,并非水中長大,被淹久了,難免要霉爛,可蘆葦卻不然,此物從來生長于水中,水再漲,只要不沒過太久,便不至于死絕。”

“此處原本也有堤壩,可已是不堪再用,家父研究多年,發覺毀損原因多是因為水淹太久,把根基蝕了,如果有柳樹、蘆葦兩物栽種于此,根抓地土,又能吸水,只要不松動堤壩根基,便能叫圩田、堤壩長久共存。”

“以堤護圩田,以圩田成堤,以柳樹、蘆葦與圩田、堤壩共生,當能長遠。”

他說了此處柳樹、蘆葦,又沿途走了許久,每每遇得一處地方,就同郭保吉細細解釋,簡直如數家珍,顯然在其中費了不知多少功夫。

而裴繼安一路走,路邊還有不少民伕同他打招呼,那些個民伕口氣熟稔,語氣里親近之余,又帶著幾分尊敬。

而裴繼安更是一一回應他們,還要問進度,見得人,連想都不用想,張口就能叫出對方名字來。

郭保吉忍不住又問道:“你時常來,是以才能個個人都認得?”

裴繼安笑道:“監司說笑了,此處有民伕三千余人,在下便是再如何過目不忘,也不可能這短短一個月的功夫,便把所有人的名字同臉都對上號,不過記得當中幾個人罷了。”

可嘴上這般說,一路走來,他少說也同幾十個人搭過話,個個都叫對了名字。

裴繼安見得郭保吉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只好解釋道:“我爹多年前就常來此地探訪查問,我自小就在宣縣長大,又兼在衙門做了兩年事,收繳賦稅、核查人丁,都有參與,自然對人熟悉得很。”

郭保吉并不言語,等走到一處空曠之處,復才道:“裴繼安,如若叫你把三縣圩田一并修了,你敢不敢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