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辛夷恍若未聞,一邊喝著綠豆湯,一邊滿足地喟嘆,“這綠豆燉得酥爛,入口即化,又用井水湃過,這樣的天氣喝上一碗,真是舒爽。”抬起頭來見得書生皺眉看著她,她挑起眉梢,“你當真不嘗嘗嗎?”
書生望著她,真不知說什么好,過了半晌,才憋出幾個字來,“你真心大。”說罷,端起那綠豆湯來,也不用勺了,直接仰頭猛灌,倒是帶著兩分泄憤似的。
葉辛夷自然不會將這句話當成了夸獎,卻還是笑了起來,“人家都說了,是特意來求見沈大人的,為了什么,一概不說,擺明了就是只說給沈大人一個人聽,我又何必非要杵在那兒自討沒趣兒呢?難道還非要等人家親口攆人,說‘沈太太,我有些話要親自與沈大人說,還請你回避’這樣的話后,自己才走開嗎?那未免太不識趣了。”
“識趣?我今日才知道,你原來這么抹不開面子的?”書生望著她,實在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她不便留下,居然還要順便將他也一并支開,眼下好了,那兩人到底說些什么,除了他們,誰也不知道了吧?
“倒也不是抹不開面子,只是沒有必要罷了。你看,沈鉞特意就將她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說話,不就是為了消除我的疑慮,坦坦蕩蕩嗎?若果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都讓開了,他將人直接帶去了外院說話,我又能怎么樣呢?說到底,是我自己大度,回頭有什么也是我自個兒活該。”葉辛夷輕輕一聳肩,目光也是往窗外瞥了去。
自從那一回,沈鉞夜半置了酒菜,邀她在梨花樹下喝酒之后,沈鉞便找了工匠,在那梨花樹下的東西兩側分別置了一方寬敞的木榻和一方石桌。說是那木榻等到盛夏之時,可以躺在上頭乘涼,仰頭便能觀天上繁星。
沈鉞自然不敢領著珍珠上木榻去,兩人便一左一右坐在了那石桌旁,也不知在說些什么,只見珍珠說著,便不時抹抹淚,臉上卻又帶著歡欣滿足的笑,怎么看,都是楚楚動人,偏又柔中帶剛的模樣,這般姿態,落在男人眼里,總是能油然而生一種想要保護的感覺,尤其是像沈鉞這般剛強的男人,遇剛則剛,遇柔嘛,若是功夫夠,沒準兒就能化作繞指柔了。
葉辛夷勾起唇角笑,嗬!在后宮中浸淫多年,這對付男人的本事信手拈來,真是厲害啊!
“可他們說什么你如何能知道?”書生哼一聲,心里不無嫉妒地想著,沈熒出倒是好福氣,如何就能娶得他妹妹這般深明大義的女子?換做旁的女子,拈酸吃醋那是常事,那醋勁兒一上來,誰還記得這許多,不給你鬧個天翻地覆就不錯了,還由得你和別的女人單獨說話?
不過,心里卻也不無隱憂,我的傻妹妹喲,這男人都是貓,哪兒有不愛偷腥的,你這般放縱,就不怕慣壞了他?
“我想知道什么,屆時問他便是,他怎么答,是真話還是假話,是全部還是有所隱瞞,我自會判斷,而我往后會如何待他,我們夫妻感情會如何,就完全取決于他會如何答我了。”葉辛夷慢條斯理將碗中最后一口綠豆湯喝完,抬起帕子輕印了下嘴角,眸色始終平定沉靜。
書生深望她片刻,點了點頭,“你心里有數便好。”抬眼卻見葉辛夷用一種很是莫名的目光將他望著,那目光靜深且又犀銳,倒是有那么兩分神似沈鉞,將書生看得心下不由一“咯噔”,扯了扯嘴角笑起來,只那笑容卻有些發僵,“這般看著我作甚?”
“為什么?”葉辛夷倏然問道,語調清幽平淡。
“什么為什么?”書生心下跳得厲害,臉上的笑容越發生硬。
“為什么你對我和沈鉞的夫妻關系這般關心?”葉辛夷微微垂下眼去,輕輕撫平她本來就沒什么褶皺的袖口,卻又好似突然對袖口繡的纏枝花紋感興趣了一般,看得格外專注。
沒有了葉辛夷那雙眼睛的盯視,又聽得這般的問話,書生長舒了一口氣,“能為什么?我和沈鉞的關系,你還不知道嗎?我們那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他這么大把年紀了,苦了這么多年,這才成了家,娶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一個,我自然比誰都希望你們能幸福。”
“是嗎?”葉辛夷勾起唇角,抬起頭來看他,“不過,我為什么覺得,比起沈鉞,你好像更擔心我受委屈似的?”
書生臉上的笑容剛剛舒展,便又僵在了唇畔。
葉辛夷恍若未覺,一邊將他緊緊盯著,一邊語調清幽地繼續道,“還有,皮猴和牛子不管在何處見我,總是一口一個‘小嫂子’的喊得歡實,可是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卻從未這般喚過我吧?”
書生不只笑容發僵,身上竟是不期然冒出汗來,鬢角額頭,轉眼被浸濕,就是衣背亦覺得冰冰涼。“那.....那是因為.......”
“對于你,我其實有不少疑慮。我問過沈鉞,不過他說,這是你的私事。你瞞著,自有你瞞著的道理。若我果真想知道,便讓我直接問你。不過,我若問了你,你可會如實答我?”
不等書生將后面的話吞吞吐吐出來,葉辛夷便已是打斷了他。四目相對,書生臉上連那抹僵硬的笑容也再牽不出,好像在葉辛夷那雙清透如朝露的眼睛盯視下,他所有想要隱藏的一切,都會無所遁形一般。
沈鉞與珍珠說完,便讓長安將人送了出去。
他回轉過身來,便見得書生猶如一道游魂一般從偏廳里飄了出來,見得他,一雙空洞洞的眼珠子便是掃了過來,忒的瘆人。可望著他,卻是一句“我先走了”,便不等沈鉞作何反應,就又往二門處飄了過去。
“欸!”沈鉞忙出聲喊他,卻沒能喊住,書生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一般。
“他這是怎么了?”沈鉞不解,回頭望向也剛從偏廳內走出的葉辛夷。書生今日說了要在他家蹭了晚飯再走,而且,他們還有事情要商量不是?他怎么這就走了,還是那般模樣?
葉辛夷卻并不答他,反倒是看著他,倏然一扯嘴角,笑了起來,笑得還分外燦爛,“你與珍珠說完話了?說得夠久啊!”
那個久字落得有些重,沈鉞聽著,頸后驀地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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