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歡

319 魯莽

加之殷雪喬本就只是一個江湖女子,自是入不得夏家人的眼,當日,夏長青執意要娶殷雪喬,夏家人百般阻攔。夏長青早在江湖中瀟灑慣了的,哪兒受得了這樣的束縛,當下便是帶了殷雪喬離家而去,到死也再未回過夏家。

當初,殷雪喬身中蠱毒,他也未曾往夏家求救,便可知他與夏家的關系實在算不得好。

“小叔倒是瀟灑自在,讓我從小便好生羨慕。雖然小叔離家之時,我年紀尚幼,甚至都記不得他長什么樣兒,但是他卻是我心中最為崇拜之人。一有空,我便會去茶樓里聽說書先生講些江湖軼事,成都府有家'春風樓',當中有個烏先生說輕鴻公子說得最好,只要隔上許久才說一回,我卻是回回不落,不管在軍營還是在家都會偷溜出去聽,為此,沒有少挨我爹揍。”書生想起以往的事,微微笑起,眉眼間流露出兩分懷念。

葉辛夷卻只是淡淡笑著不語。

夏長青在夏家人眼中,是個不走正道的不肖子弟,只怕他的名字在夏家提起來都是禁忌,就是那一直縱容幼子的夏老夫人在幼子年紀輕輕就沒了之后,怕也會后悔之前的種種吧?

可夏延風卻打心眼兒里崇拜著夏長青,他雖沒有與夏長青一般,拜得名師,習得一身過人武藝,闖蕩江湖,卻也與旁的夏家子弟不同,他不尚武,反倒習文,還考得了舉人的功名。

這在人家看來,怕也是光耀門楣的另一條出路,可那些人家中,卻并不包含夏家。

因而,夏延風與他父親夏長河發生了極大的沖突,他也是個性子執拗的,之后,便是離了家,索性與沈鉞一道來了京城,開起了百鬼樓,轉眼,便已是十一個年頭了。

當中有沒有與夏家聯絡過不知道,可以乾和帝對夏家的忌憚,他卻就在乾和帝眼皮子底下待了這么些年也沒有被揭穿,這卻是事實。

不過,天下之大,他能去的地方很多,為何卻偏偏要來京城?

葉辛夷黯下雙目,片刻后,終于是喊了一聲“三哥……”

書生一愣,過后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臉上笑容漾開,響亮地“欸”了一聲。

葉辛夷抬起一雙清透如朝露的眸子定定望著書生,那樣的清澈見底,卻也那樣的犀銳分明,“三哥來京城,是大伯父的意思吧?所謂爭吵也不過就是三哥與大伯父合演的一出戲。至于開百鬼樓……是為自保,還是有別的目的?”

書生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而后慢慢消失,望著葉辛夷的眸光亦是一點點沉黯。

書生帶了酒來,卻沒有留下來吃飯,葉辛夷也沒有留他,見他走了這才轉身回了房。

沈鉞趴在床上,聽得聲音也沒有轉過頭來,只是懶洋洋道,“你將書生氣走了?倒是省了一頓飯。”

這話里的風涼味還真是清清楚楚,葉辛夷一邊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喝下,一邊半點兒不意外道,“方才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和書生方才就在廊下說的話,并未刻意壓低聲音,以沈鉞的耳力,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沒有出面,反倒讓書生出來找她說,便是讓他們單獨說話的意思。

沈鉞沒有應聲,只是抬起一只胳膊,將頭半支著,笑望她,“自然聽見了,否則我哪兒知道你將他氣跑了?”

“我哪里有將他氣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我就是那么想的,自然就那么問了,他不是我三哥么?我若問錯了,那只是我不懂,他要真生我氣,那也沒辦法。”葉辛夷將空了的茶碗放下,轉過頭望著沈鉞,輕哼著揚起下巴。

沈鉞知道她的意思,她本就從未想過要回夏家,對于書生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三哥,戒備多過于親近,何況,如今的夏家,正被乾和帝如何忌憚,葉辛夷清楚得很,就是沈鉞使出這出苦肉計,受傷避到這莊子上來,或多或少也有因此的緣故。

書生能來相認,難保旁人不會察覺,若是她與夏家的關系被揭露出來,只怕會引來禍端,甚至會殃及沈鉞。

這是她萬萬不想看到的結果。她并不想與夏家有半分牽扯,哪怕是為此而得罪書生或是夏家,她也在所不惜。

何況,若夏家果真有什么謀逆的野心,她更是不想不清不楚就被牽扯進去。

方才那話,問的是魯莽了些,但沈鉞卻知道她的心思,只怕書生也知道,與其說生氣,倒不如說書生是失望了。他未必不懂葉辛夷此舉背后的深意,只是,因著血緣,也因著她是夏長青的女兒,書生對她多了許多孺慕之情,眼下卻是冀望越深,失望越大罷了。

“他方才說的……是真的?”葉辛夷默了默,終究還是問了,方才她的那個問題雖然讓書生的臉色乍然難看了起來,卻還是答了她。他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開百鬼樓亦是他自己的意思,無論是為自保,還是為其他,都是他的意思,與他父親,與夏家無關。

書生說這話時,神色再認真沉肅不過,額角青筋微微暴起,葉辛夷相信,若非他自來性子算得溫潤,若非她是他的妹妹,他說不得就會忍不住揮拳頭了。

那樣子,葉辛夷還是信了七八分的,不過,比起突然冒出來的三哥,她終究更相信沈鉞。

“他既答了你,便不會騙你。”沈鉞漾起笑來,葉辛夷走到了床邊,半蹲了下來,他抬手輕輕捋了捋她的發絲。

葉辛夷輕哼了一聲,有些不高興一般,“你倒是信他。”

沈鉞訝然地挑起軒眉,沒有忍住笑,“這話怎么酸溜溜的?咱們中午的菜里沒有放多醋吧?”

“就是你家的醋壇子倒了,怎么著吧?”葉辛夷揚了揚下巴。

沈鉞低笑,“不怎么著,總歸是自家的醋壇子,自然只能受著。雖然這醋吃得委實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誰讓我家的醋壇子醋起來都能這般可愛呢?”說話時抬起手,像是拍小孩兒一般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著瞇縫起一雙星眸,“我家歡歡兒,居然連自己哥哥的醋也要吃呢?”

葉辛夷朝著他齜了齜牙,兩人笑鬧了幾句,這才歇了話頭,她便伏下身,半趴在了他手邊,他的手輕輕捋著她的頭頂,兩人的頭就挨著頭,呼吸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