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算不得秘密。大理寺上上下下都知道,自然也瞞不過監察百官的錦衣衛。
葉辛夷說天色已晚,怕是找不到人時,沈鉞卻輕描淡寫說未必。葉辛夷起初不知,等到了大理寺,見大門未鎖,上前與看守的兵丁報說有要事求見謝大人時,那兵丁便讓他們等著,飛也似地跑了進去,葉辛夷這才知道沈鉞那“未必”二字從何而來,錦衣衛沈大人,果真還有那么兩把刷子。
葉辛夷瞄他一眼,見他在漸暗的夜色中,單手背負身后,長身玉立站在大理寺衙門前的石階下,面沉如水的模樣,嘆了一聲,現在顯然不是夸他的好時機。
那個兵丁倒是回來得很快,神色恭恭敬敬將幾人請了進去。
到得跨過了大理寺的門檻,葉辛夷悄悄長舒了一口氣。
大理寺的模樣與北鎮撫司也有些相像,過了大堂,便是一間院子套著一間院子,不過此時大多數的院子都已熄了燈,只在檐角掛著盞燈籠,在夜色中,惟余一個靜默的輪廓。
他們跟在那個兵丁身后走進了唯一一個還燈火通明的院子,抬眼便見得星月之下,夜色之中,有一道人影負手立于院中,他身后,是那滿屋暈黃的燭光鋪展開來,將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連帶著那一貫棱角分明,不茍言笑的面容也多了兩分柔和一般,不過,只是恍惚,而已。
葉辛夷步履間微帶遲疑,卻也只是一瞬,斂了紛亂的心緒,看著沈鉞已停下步子,朝著那人拱手,“謝大人!”
謝銘仍是那一襲官服,即便年紀輕輕,可世家子的貴傲卻顯現在舉手投足之間,即便不動不言,就這么站在那兒,周身已形于自然的官威卻也讓人不敢輕視,何況,沈鉞從不敢輕視面前這一位。
謝銘抬起手亦是輕輕一拱,語調平平回道,“沈大人!”半垂的眼兒抬起時,若有似無落在沈鉞身后某一人身上,不過淡淡一瞥,便是不著痕跡地挪開,將幾人引進了廳內,一一落座后,才又望向沈鉞,“聽說沈大人去了城外養傷,卻是不知何時回的城?這個時辰了,沈大人卻來了大理寺見謝某,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謝銘雖然還是那副清正的模樣,語調亦是公事公辦的冷淡,但沈鉞還是察覺到了他的態度比之他以為的要好了許多,這個因由,沈鉞自然是清楚。一時間,他心里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一方面為了謝銘這樣的態度而對接下來能夠將事情辦成多了兩分篤定,另一方面卻又有一絲絲不舒服。
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已收斂下了所有情緒,長身一揖道,“謝大人,實不相瞞,沈某也是剛剛才著急忙慌從城外趕回的,連家也沒回,就徑直來了大理寺,冒昧求見謝大人,也是有一樁事要求謝大人開恩。”
謝銘的目光從幾人身上掠過,“看來,沈大人此來,是為了昨夜藍玉寶樓那樁命案吧?”
“是。”沈鉞承認得爽快,他和書生的交情從未瞞過,謝銘就算不知,只消一查,便也清楚了,此刻,對他們的來意自然已是心知肚明,再遮掩反倒心虛了,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說實在的,沈某與書生多年的交情,不信他會因沖動殺人的,何況,是在那樣眾目睽睽的情況下,他沒有那么蠢。”
“沈大人是覺得書生是冤枉?還是當日藍玉寶樓中那么多雙眼睛都看錯了不成?冷大姐,昨夜你也在場,本官的書案上壓著的供詞中也有你的一份兒。”謝銘清冷的目光一轉,落在了面色蒼白的冷長如身上。
“謝大人誤會了,沈某只是說了心中的存疑,并不是想為書生狡辯。來這一趟,也并非是為了讓謝大人為難,只是希望謝大人能夠網開一面,容我們與書生見上一面。”沈鉞眼神清亮地望向謝銘。
謝銘眉心微微一顰,抬起的眼,掠過沈鉞,卻是望了望他身邊的葉辛夷,這回,望得有些久,即便還算得坦然,卻也讓沈鉞面色不虞地悄悄瞇起眼來。
只不等他發作,謝銘卻又收回了視線,神色坦然望向他,“沈大人,你該知道,按理,案情明朗之前,是不允任何人探望嫌犯的。早前,冷大姐便已來過,還托了不少的人,本官當時便已讓人說得很是清楚了,誰來都是一樣。”他這話一出,沈鉞和葉辛夷都還罷了,沉靜著并未有什么神色變化,可冷長如本就不好的臉色又白了兩分。
“不過,謝某從前欠過沈太太一個人情,一直無以為報,既然有這個機會,以權謀私也顧不得了。”謝銘話鋒一轉,看向葉辛夷,嘴角輕輕一扯,似是帶了笑意。下一瞬,便已又恢復成了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迎向沈鉞陡然添了兩分銳利的目光,“只是,人太多了未免不便,還是沈大人一個人進去便是,將該問的,該說的,都一并問了,說了,過了今夜,下一次,沈大人也好,沈太太也罷,謝某都再不會賣這個面子。”
這話說得清楚,且不留半分轉圜,兩個男人無聲以目光對峙。
四下里,竟好似連風也悄悄停滯,斂了聲息。
葉辛夷卻是抬手輕輕扯了扯沈鉞的衣袖,謝銘此人自來是個剛正不阿的,來這一趟之前,她并沒有想到會這般順利,事實上,謝銘能夠同意讓一個人進去,便已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鉞何嘗不知?他不悅,不過是謝銘對葉辛夷的態度罷了,雖然他還是一派清正端方的君子之風,可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沈鉞的性子最是個能屈能伸的,轉眼便已斂下心頭的情緒,朝著謝銘一拱手,“多謝謝大人了。”
謝銘淡淡點了點頭,揚聲叫了外面一個兵丁進來,讓他帶了沈鉞去牢里。這個時候,又有兵丁上來,端了些茶點,擺在了冷長如和葉辛夷中間的方幾之上,“這衙門里可沒有什么好招待,兩位便且隨便用些茶點吧!”
冷長如和葉辛夷都掛心著牢里,即便冷長如已是奔波了一整日,而葉辛夷晚飯也未曾用,卻也沒有半點兒胃口。
冷長如全沒了平日里的長袖善舞,微微垂著眼發呆不語。
葉辛夷只得打迭起精神,朝著謝銘點了點頭,掂了塊兒點心放到唇邊,食不知味地小口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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