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辛夷抬起眼,怔望他一雙夜海般的眸子,那樣的深邃卻平和,讓她不經意地也心里平靜起來。
“安香也好,夏延風也罷,這樁婚事,他們都可以得益,往后是會成怨偶,還是相敬如賓也在他們自己,可你,卻在為長如不平吧?”
“在你看來,長如和夏延風糾纏了這么多年,最后,還算是為了夏延風而死,夏延風早前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可轉眼卻又能另娶她人。”
葉辛夷嘴里泛苦,他是真的了解她,這些種種,她自己都未必分明,他卻看得那般透徹。
只是,她豈止是為冷長如不平?她心里一直存著的疙瘩,來自于生養她這具軀殼的女人,她的生身母親。
即便理智的一面她再清楚不過,殷雪喬一個沒了丈夫,又還懷著身孕的女人,不被夫家所容,彼時照顧她們的葉仕安便是最好的歸宿,后來的一切也證明確實如此。
殷雪喬的選擇沒有錯,哪怕是在她死后,葉仕安也待葉辛夷一如既往的好。
不比只是一個模糊印象的生身父親,她是真正打心眼兒里敬愛葉仕安這個父親,可是,卻不妨礙她對自己的母親心存芥蒂。
她一個后來的尚且如此,不知彼時只是一個小女孩兒的真正的葉辛夷又是什么想法。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不敬葉仕安,對兩個弟妹也不太友好,不是一個討人歡喜的小姑娘吧?
“或許……”她嘆息,“像你從前跟我說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選擇,我們無權置喙吧!”可她心里卻還是會不舒服。
沈鉞嘆息一聲,將她緊緊環住,良久后,在她耳畔啞聲道,“我從前想著,無論如何你眼里也只能有我一個,旁人哪怕心里對你有一丁點兒想法,我也能將他滅了。可是歡歡兒……若我果真不在了,無法照顧你,那哪怕再痛也好,我也希望你的身邊能有那么一個人,哪怕是取代了我的位置,會讓你慢慢淡忘我,也希望他能代替我,繼續照顧你,疼愛你……”
葉辛夷驀地抬起頭來,瞪他,“誰讓你說這樣的喪氣話?”那眼里的兇光伴隨著一點點紅濕的眼眶看得沈鉞心里一揪。
愣了一瞬,便忙道,“我這不就是隨口一說嗎?而且都說了只是萬一,我才舍不得……”
“你還說!”葉辛夷聲音往下一沉。
沈鉞敗下陣來,舉起手,做投降狀,“好!我不說了!”話落,果真乖乖閉嘴。
葉辛夷瞪他一眼,許是瞪得眼酸了,眼里的淚滾了兩顆下來,她抬手揩了,舉起手臂,便勾住了他的頸項,將他緊緊抱住,張口便是在他耳邊惡狠狠地警告道,“沈熒出,你若敢死,我便敢跟著你死!你知道我自來說到做到,你最好給我記在心上。”
她知道這個人看重她的性命,遠勝于他自己,只有這樣,才能威脅到他。
滿心滿眼皆被他方才那句話引起的情緒占滿,倒是再記不起其他了。
“爺。”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沈忠的聲音。
有人靠過來,沈鉞和葉辛夷這倆自然都聽見了,聽得沈忠開口,葉辛夷這才松開了緊緊扣在他后頸上的雙臂。
沈鉞目光沉寂而幽深地將她望著,片刻后才低聲應道,“何事?”
卻也知道,若非要緊事,自己身邊這些個人個個都人精一般,他和葉辛夷單獨相處時,他們一般都會躲開,決計不會輕易攪擾的。
果然,沈忠猶豫都不曾,便促聲道,“方才不知何人射來一支利箭,箭上綁了一張絹帛。”
聽到這兒,沈鉞眉心緊攢,松開了葉辛夷。
葉辛夷也自覺從他膝上起了身,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門去。
候在門外的沈忠忙向兩人抱拳行禮,而后,將手里的絹帛一邊遞過去,一邊道,“霍勇和姚仁已經去追了,絹帛上屬下也已經仔細查過,無毒。”
沈鉞點了點頭,接過絹帛打了開來,葉辛夷也是湊頭過去看,卻見那絹帛之上兩行字,字跡有些潦草,顯見是倉促當中寫就,卻是來示警的。
說是藍若華已是派人在查近兩個月來陵城的生面孔。
也就是說藍若華已經開始懷疑了。
沈鉞和葉辛夷對望一眼,沈鉞將那張絹帛卷起,朝著沈忠一伸手,沈忠會意地將手里捏著的那只箭矢遞了過去。
沈鉞接過細細一看,卻不過是支再尋常不過的利矢,看不出什么。
沈鉞略一沉吟,便是揮了揮手。
沈忠抱拳后,轉身大步而去。
沈鉞捏著那支箭矢若有所思。
“會是什么人?”藍若華會有所懷疑這是沈鉞一早便猜想得到的,若是連番動作都不能引起藍若華的警覺心,那藍若華便也不足為懼了。
可藍若華此人既然能夠帶著娑羅教投靠南越朝廷,成為南越朝廷倚重的密司,又在短短數年之內,讓南越勢力秘密侵入大名朝廷,此人自然不可能是蠢鈍無能之輩。
因而,沈鉞從未想過能在藍若華眼皮子底下藏多久,早晚要對上的。
現在最讓他們想不通的,就是這支來報信示警的利矢出自何人之手?
沈鉞亦是不知,輕輕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珍珠?”葉辛夷想到。
沈鉞蹙了蹙眉,凝著她,不吭聲,可葉辛夷提起的那個人顯然并不怎么讓他愉快。
葉辛夷識相得很,眸光幾轉,便不說話了,伸手過去將他捏在掌心的絹帛討了過去,捏在掌心細看,鼻子皺了皺后,眼底閃過一道異光,將那絹帛拿到鼻端細細嗅聞片刻,挑了挑眉。
“藥味兒?”狐疑地蹙了蹙眉心,又閉上眼來靜靜去聞,沉下心來細細去辨,“地榆、大黃……劉寄奴……苦楝皮!”
葉辛夷睜開眼,一雙眸子閃著亮光,“這是治療燙傷的方子!”只是,那光亮又瞬時暗淡了下去,畢竟,聞出了這藥味又能如何?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線索,仍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見她黯然,沈鉞彎起嘴角,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頭頂,“歡歡兒這鼻子真是好使,光憑藥味兒就能辨出藥材,回頭跟爹說說,他老人家也定然以你為傲。”
明知他是刻意哄她的,可聽他這么說,葉辛夷還是忍不住高興,高興得將方才那一瞬的黯然都忘得干干凈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