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鸞歸

第38章 心不安,何處為家

蘇錦鸞匆匆回后院,不敢回少了芳草的繡樓,一頭扎進溫泉池里,任由溫熱的水將自己密密包圍。

溫度一點點滲進皮膚,蘇錦鸞蜷縮成一團,感受著肺部憋氣到極致的真實痛苦。

她猛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著,驀地再度沉入水底,自虐般反反復復,眼角很快變得通紅。

只給了自己偶爾的放縱,蘇錦鸞嘩啦一聲出來,沉默著擰一把濕漉漉的長發,換上干凈的衣裳。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似乎已經感受不到寒意,有種哀莫大于心死般的靜寂。

她隨意看了眼傷口,說也奇怪,明明挺疼的,還泡了河水又來泡澡,就算不感染發炎,也該殺得疼吧?

事實上并沒有多嚴重的樣子。

傷口邊緣微微泛白,能看見里頭鮮紅的血肉,沒有半點中毒跡象,痛感也散去大半,似乎馬上就要收口愈合了。

蘇錦鸞沉默著放下衣袖,袖口一道接上的深色斕邊,是芳草親自縫上的。

芳草才十四,還沒及笄,更沒成親,就這么去了。

蘇錦鸞穿上薄底繡鞋出了浴室,天光大亮,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穿越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是她?

她今天差點就死了!

一顆小石子砸到她腳邊,喚醒她的失神。

蘇錦鸞本能抬頭,對上墻頭上少年朝氣蓬勃的面孔,在春日里燦爛得晃眼。

蘇錦鸞瞇起眼,沒有像往常一樣歡喜地湊過去說話。

“錦鸞妹妹,來,給你帶了好東西。”

徐長卿揚揚手里的小酒壇子,小聲喚她。

一醉解千愁?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蘇錦鸞默了默,移步上前。

“你沒去上學?”

她開口,縱使聲音低啞,也帶著天生的嬌憨。

徐長卿見她小小一團,落水貓兒一般可憐可愛,想了想,干脆小心翼翼翻墻跳下,心虛地四下瞧瞧,趁著沒人,趕緊拉起她涼冰冰的小手,將人拖進繡樓。

“你遇見這樣大的事,我怕你嚇壞了,哪里放心得下?你別擔心,已經托人跟夫子告假了。”

少年詳細解釋,將門插上,規矩地不四處亂看,耳尖浮起一點隱晦的暗紅。

“來喝一杯暖暖身子,定定神。你不是早就饞我這壇狀元紅了么,今兒請你喝個痛快。”

少年拍開壇口的泥封,一股甘冽的酒香逸出,帶著淡淡梅花暗香。

他拿過兩只杯子,各倒了半杯,推一杯至她跟前,自己也好奇地端杯至唇邊,淺淺啜了一口。

“嗯,不太辣,有點涼。你慢點喝,在嘴里多溫一溫,不冰了再咽。”

少年不擅長勸酒,干脆以身作則小口小口喝著。

兩杯酒入腹,酒意上涌,他那張白皙的面龐便飛起酡紅,兩只漆黑的眼珠似是浸泡在湖水里,添了許多生動。

“錦鸞妹妹。”

酒意放松了少年平日里的一板一眼,說話也自在三分,也越喝越得趣。

他仰頭又干了半杯,借著那微醺的醉意,說出心里盤桓了半月的話。

“你跟我說說仙境什么樣行么?為什么你明明在這里,我卻覺得你好似隔著萬水千山宇宙洪荒,仿佛轉瞬便又會杳然云端?”

“你,想回去?”

蘇錦鸞猛地抬眼看他,心頭一抽。

少年又飲一杯,喃喃念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嘆一口氣,舉杯邀她:

“那仙境,便真如此好,令你戀戀不舍,不肯安心在此間做凡人?須知神仙是人做,你既然下凡來便是應劫,不將這劫數渡圓滿,是無法再成功飛升的。”

“錦鸞妹妹,既來之,則安之,便只當這是一場修行,安心過活吧。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錦鸞妹妹,不可渾噩度日。”

蘇錦鸞抓著杯子跟他碰一下,也仰頭干了。

“咳咳咳。”

辛辣的酒意在喉嚨間燃燒,將她雙眼灼得血亮!

她又連喝兩杯。

少年慨然作陪,很快便頭暈腦脹,不勝酒力,趴倒桌案之上,打起細細的酒鼾。

蘇錦鸞瞥他一眼,含糊咕噥著:

“你個書呆子懂什么,我是穿越,真要是修仙還好了,以后還能破碎虛空,橫渡三千界。”

她一杯杯喝著悶酒,眼淚控制不住溢出。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想家了。”

“可我,回不去啊。”

“我也以為我是在做夢,連系統這種金手指都出現了,我寫穿越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可我試了好多法子,還是醒不來。”

“既來之則安之,說得輕巧。你以為這真是小說啊,開篇兩章就認清穿越事實,接受新身份,適應良好地開始虐渣創業,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

“我小說也這樣寫,可是撲街你知道嗎?讀者都不愛看這么狗血的梗了。誰也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孤兒也有牽掛的!”

她胡亂抹把臉,又灌下一杯酒,嗆得她眼淚直流。

“我答應要給院長媽媽養老的,不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班給我帶了三年晚飯,我答應考個一本,給他掙獎金抵飯費。”

“班長他們每天給我小說投票打賞,逮人就安利說我是未來的大神,到處拉人入坑,逼我發誓以后月入過萬了要請客,我特么到死還是個只拿全勤的撲街,嗚。”

蘇錦鸞和酒咽下半聲嗚咽,舌根發硬,兩眼充血。

“小夏馬上要被人領養了,我給她攢的零花錢還在卡里。我原本想著等我高考完,就帶她去吃點好吃的,省得去了新家,叫親戚覺得她眼皮子淺,叫人笑話看不起。”

“孟哥的電視暑假就要播了,他這回有兩句臺詞,還能露個側臉。他當橫漂四年了,我都快記不起他長什么樣了。”

“娛樂圈小說里都說群演特別苦,可再苦再累,他都沒忘記每年給我們寄禮物。我想看他上電視,想看他拿獎當影帝。”

蘇錦鸞泣不成聲,仰頭抓著酒壇子猛灌一口,滿臉濕涼。

“思思舞跳得好,曉飛愛聽相聲,豆豆愛畫畫,琪琪數學每回都考一百分……”

“都是好孩子。我想賺稿費,給他們請專門的老師教,咱們不比誰差,說不定就是將來的藝術家數學家。”

“可我特么穿了!為什么啊!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