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和十三年,十月的寒霜剛剛將下,整個大文朝皇都籠罩在一片似有若無的薄靄之中。
葉棠下了軟轎,她披著一件厚重的玄黑暗繡云紋深色披風,戴上兜帽,快速地鉆進了清冷街道的蒙蒙薄霧之中。
守候軟轎兩旁的兩個侍衛目瞪口呆,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她的身影遠遠融入霧氣之中,身穿玄甲的兩個侍衛似乎才反應過來了,急急的向前追去,喊道:“少主”。
“不許跟來。”不遠的薄霧之中只剩下一道清麗威嚴的聲音傳來。兩個侍衛急忙剎住腳步,堪堪站住,只是那兩雙堅定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薄霧之中那個玄黑的身影。
此時尚早,街上除了早早起來做營生的早餐店,其他還沒有什么人。葉棠在一家包子店前站住,這包子店里只有零星的幾個人,瞧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人,葉棠向里望了望,只有那蒸熟了的包子的騰騰蒸氣緩緩縈繞在店里的桌子板凳之間。望著這一片猶如云霧繚繞的蒸汽,看著眼前白嫩嫩的一個個圓潤可愛的小包子,葉棠眼角嫣紅,險些落下淚來。
在蒸籠前傻傻站立了一刻鐘,店老板驚奇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客人,他見眼前之人錦衣華服,面目妖嬈俊俏,眼尾一抹薄紅,漂亮勾人的兩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傻傻盯著眼前的包子似要哭泣。
葉棠人本就長的妖嬈嫵媚,此時她白皙精致的臉蛋上配上那一副委屈十足,泫然欲泣的可憐表情,簡直看得面前的店老板一陣一陣心疼。
“你,你,你要吃包子嗎?”店老板發出疑問,而后他發現自己結巴了。為什么呢?店老板想,大概是眼前之人太美,大概是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漂亮的人兒吧。才以至于失了態。
沉冷的空氣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聲音,葉棠抬頭才發現是店老板此刻正緊緊地盯著自己,結合剛才那句聽到的聲音,她才赫然覺得自己這樣盯著包子發呆有點傻。于是他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重重點了點頭道:“給我來一籠包子。”
“哦,哦,好!”店老板的結巴似乎還沒好,他呆呆的點了點頭,笨拙地去拿一邊好久不用只當了個擺設的竹夾子,他似乎不敢用自己粗糙的手去拿眼前的包子遞給面前風華無雙的絕世佳人,仿佛自己這雙糙手會玷污這些包子也會玷污了眼前如仙似神的佳人。
把包子一個一個小心的夾入油紙之中,小心包好,店老板才遞給了他,葉棠拿在手中,突然又想了想,對著店老板說道:“再給我打包一籠吧。”
店老板很快按照她的要求又打包一份遞給他,只是他看著那個帶著兩包包子急急走遠的身影似有所思,美人是美,只是這胃口似乎有些大了。
葉棠買了兩包包子,攏入寬大的袖子里,快速回到軟轎旁,看到那兩個侍衛燕云和楚清。顯然那兩個人也看到了她,急急向她迎去:“少主”。
“楚清,你把這包包子送去給太子殿下。”葉棠從袖子里拿出剛剛買的包子,將其中的一份遞給楚清,“告訴殿下,說我親自給他買的包子,請他用早膳。”
似乎覺得這樣說太過霸道蠻橫了一些,葉棠咳了兩聲又道:“就說本官體諒殿下讀書辛苦,本官覺得這包子味道很是不錯,請殿下嘗嘗。”
“給殿下送包子?”楚清以為自己聽錯,而且“味道不錯?”主子明顯償都沒償啊,主子是從哪里看出味道不錯的。他不由的抬頭望了一眼面前唇紅齒白,長相雌雄莫辯,一副正經十足的不像玩笑的自己主子,想要再確認一遍。當然他的主子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似乎瑜距了,忙不疊的又低下頭。
雖然楚清覺得自家主子時常被那微笑的少年的無害皮相所禍,但似乎主子之前也從未給那少年送過吃食一類的啊。然雖不解主子突如其來的送包子的意圖,但愣了一秒之后楚清還是快速的接過包子,撩起輕功快速向皇宮奔去。主子的命令,他從來都是執行,從來都不會違背,當然“送包子”也不例外。
當然全程只是默默當著自己的侍衛,執行著守護職責的沉默寡言的燕云是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的。他雖然有些奇怪今日主子的舉動,但只要自己守護著主子,主子怎么樣,他也就沒什么意見。他對他的主子絕對忠誠絕對忠心。
葉棠沒有注意自己兩個侍衛的心思,她只是抬頭望了望霧靄中皇城的方向,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踹著剩下的那包包子爬上軟轎,向一旁的燕云吩咐道:“回府吧”。
燕云應了一聲,軟轎起程。軟轎里的葉棠愣愣的看著桌子上還散發著熱氣的包子,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她真的是重生了。她還沒有死,還沒有死。
現在是原和十三年,她還沒有禍亂朝綱,她還沒有引起諸侯爭霸,天下還沒有大亂,她還沒有攜天子以令諸侯,她還沒有被打入天牢,她還沒有被那少年發現女子身份而整日被那少年拘于寢宮。
而且她有包子吃,她有包子吃。葉棠眼里淚水泛濫,她拿起油紙里的一個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包子,真好吃。”她輕微地哽咽出聲。
“少主,怎么啦?”厚重簾外的燕云顯然發現了轎中的不同尋常,他急急地問了一聲。
葉棠斂了斂情緒,對著外頭喊了一聲,手中拿了一個包子遞出簾外“無事,包子太好吃了,你要不要?分你一個。”
燕云:“……”呃!
燕云愣了一下,此刻他眼中只瞧見轎簾外那一只骨節分明素白清瘦的手指捏著那白胖胖的熱乎包子,耳邊還縈繞著轎簾里冰清玉潔的主子不比平時嚴肅冷清而近乎有些溫軟細糯的嗓音“分你一個”。
“謝少主賞賜!”燕云盯著那只手,那個包子,近乎木訥地接過。
葉棠收回手,她心知燕云寡言少語,為人目訥沉悶,倒也沒在意他鄭重其事的道謝。只是又拿起面前的包子一口一口的吃起來。
想起前世臨到死的那幾個月,當今的太子文晏天天只給她一個包子的日子,一天天她餓的肚皮發慌,卻又不能死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每天都在想,她什么時候可以多吃一點包子,或者能不能讓她有吃不完的包子。可是,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臨到她死,她也才吃了一個包子。
在兩個時辰前,她從夢中驚醒,醒來發現自己重生回了五年之前,便再也睡不著。等到天剛剛亮,她就想著出府來買新鮮熱乎的包子。于是乎就有了剛剛那一出。
前世葉棠是大司馬葉軾的義女葉海棠,但葉海棠從小就被葉軾當作男兒養,就連給她的名字“葉海棠”也省掉了中間的海字,直名其“葉棠”。但是前世的葉棠實實在在就是世人眼中的一個大奸臣。天下人只知這個大奸臣葉棠混亂朝綱,而后諸侯爭霸,天下大亂,大文朝四分五裂,更甚者葉棠攜天子以令諸侯。雖她未曾稱帝,但實則朝綱權柄在她手中,與皇帝并無二致。
至于她為什么到死都沒有稱帝,有時候葉棠也想不通,也許是她覺得自己已經站在權利高位,稱不稱帝的已經無所謂了吧。當然,她肯定到死都不會承認她其實是不想逼迫那薄薄霧靄皇宮中那個傾城的少年吧,不想看到他從帝王位上走下,不想看到他落魄成庶人吧。
其實在后期的一段時間里,她腦袋里是有一段空白的。那是一段混沌的時光,她沒有任何的記憶,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她與那少年關系還算好。雖然那少年眼睜睜看她手握權柄,胡作非為,但是他從來都不會說什么。到底是因為什么而讓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如此,她不記得了。
但潛意識里她只是覺得她是一時心軟,才讓那少年得了機會,臥薪嘗膽,潛龍在淵幾年,終于一朝得勢,控制朝局,將她的勢利土崩瓦解,還將她打入天牢,后來發現她女子身份,又將她囚禁至死。
無疑她死得有點慘,但她都能想象得到她的死估計沒有任何人同情,應該天下人對于她的死都該是高興。葉棠有時猜想:大概他們在她死后該是滿城歡欣鼓舞,嘴里到處嚷著,“葉棠這個大奸臣,終于死了。”“皇上鏟除奸戾,大塊人心啊!”
“她該死。”葉棠抹了一把情不自禁流下來的眼淚,作奸作惡,企圖控制帝王,把持朝政,她不該死誰該死呢。
還好,她可以重來。這一世,她決定要好好做人。雖然不能說一定要做個好官,但一定不能當個大奸臣了。只是葉棠似乎忘了,她現在也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大奸臣形象啊!因為當朝的三皇子,剛剛被她下令斬于亳州邊界的九陰坡。而且此事在當朝掀起了軒然大波,她奸臣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