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風

第三十九章 去意已決(下)

做了十多年皇帝,天慶帝早已經不習慣隱忍。

蕭家已是特例,如何還能再多一個花家,否則天子的威嚴何在?

他沉聲道:“表舅這是在威脅朕么?”

花侯呵呵冷笑了幾聲。

“陛下若是覺得微臣是在威脅您,再把我們一家押回天牢便是。

如今輕寒和曉寒都在京中,甚至還有微臣的女婿和小外孫女,一網打盡豈不干凈?”

天慶帝壓了壓火氣:“表舅這是打算隨小九去弱水城?”

“既然陛下已經猜中,微臣就不隱瞞了,我們的確是打算前往弱水城。”

“表舅!”天慶帝從書案后走了出來:“您自小在魏京長大,就算不在乎爵位和榮華富貴,也要想想京中的親友。

弱水城遠在千里之外,您若是想念故人又當如何?”

花侯繼續冷笑道:“文淵侯府風光時,京中處處皆是親友。

而微臣遭難的時候,他們卻都不見了蹤影。

如此這般的親友,微臣今后恐怕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這話如同一巴掌打在了天慶帝的臉上。

他是花侯的表外甥,正是“親友”中的一員;而害他們一家遭罪的人,也正是他這個“親友”。

“表舅……”天慶帝苦口婆心地勸道:“您已是年過半百,建功立業身居高位,不管享福還是吃苦,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

可輕寒表弟才剛及冠,人生才剛剛開始。

您悉心教導他十多年,難道不是為了他將來能夠有所建樹,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么?

弱水城乃彈丸之地,輕寒在那里能有什么出息?!”

花侯道:“什么才是有出息,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

輕寒是個簡單純澈的性子,弱水城那樣的地方才最適合他。

微臣多謝陛下美意,大魏邊界綿延幾萬里,戍邊的將士過得非常辛苦,修繕侯府的銀子還是省下來給他們吧。”

天慶帝還是不甘心,又道:“這是表舅的意思,卻未必是輕寒的想法。

待朕把他叫來問一問,好生勸導一番。”

“微臣再次謝過陛下,您就不必召見輕寒了,他早已經明確表示過,這輩子很愿意留在弱水城。”

“表舅當真不愿意再做大魏子民?”天慶帝的聲音漸冷。

“還望陛下成全。”花侯躬身又行了個大禮。

天慶帝長嘆了口氣:“你先退下吧,容朕再想一想。”

“是,微臣告退。”花侯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御書房中靜得可怕,天慶帝只覺心煩不已。

花侯雖然是個能臣,大魏朝堂卻也不是少了他就無法運轉。

可他畢竟是自己的表舅,又是啟蒙老師,離開大魏算是怎么回事兒?

兩年前突然下獄勉強還能解釋,如今一出天牢就遠走他鄉,豈不是坐實了自己在故意迫害他們一家?!

“來人!”他提高聲音道。

之前那小太監趕緊推門而入:“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召貴妃退思殿見駕。”

“是。”

小太監走后,天慶帝乘坐龍輦回了寢宮。

大約半個時辰后,花貴妃隨那小太監來到了退思殿。

照她的本意,這輩子都不想再與天慶帝見面。

可不管她做出怎樣的決定,始終都要得到天慶帝的允準。

于是她同蕭姮交待了幾句,離開了棲鳳宮。

行至退思殿外,小太監揚聲道:“陛下,貴妃娘娘到了。”

“夢寒進來吧。”天慶帝應道。

花貴妃身子抖了抖。

好些年沒聽過這個稱呼,還真是有些受不了。

小太監推開房門,把她讓了進去。

花貴妃緩步走進退思殿,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臣妾參見陛下。”

天慶帝看著她那花白的頭發和憔悴的面容,鼻子突然就酸了,之前對花家父子的不滿也散去了大半。

夢寒表妹也曾經是京中最美貌的姑娘之一,而且她出身顯赫聰慧過人,一向十分擅長裝扮自己。

眼下她也不過三十出頭,卻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明明已經出了冷宮,身份依舊是大魏的貴妃,她卻還是一身樸素的布衣裙,發間也沒有任何裝飾。

繼表舅之后,她又在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

花貴妃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召臣妾前來退思殿,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天慶帝道:“剛剛在御書房中,朕召見了表舅和輕寒表弟。”

花貴妃道:“陛下召見臣子乃是天經地義,不必刻意告知臣妾。”

天慶帝的火氣又被拱了起來。

真不愧是嫡親的父女,脾氣都是一樣的又臭又硬!

“夢寒,這兩年你吃了不少苦,是朕對不住你。

你想要什么樣的補償盡管開口,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滿足。”

“陛下此話當真?”花貴妃抬眼看著他,顯然并不相信他的話。

天慶帝道:“朕乃是天子,自是不會食言。”

“好,那臣妾就直說了。”花貴妃坦然道:“請陛下廢去臣妾的貴妃之位,放臣妾出宮。”

天慶帝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想出宮?”

“是。”

“方才你父親說,他打算放棄京中的一切,帶著你母親前往弱水城定居。

難道你也想跟著一起去?”

花貴妃如同之前的花侯那樣,也發出了一陣冷笑。

“陛下是擔心臣妾,還是擔心自己?”

“此話怎講?”

“這么對陛下說吧,臣妾半生癡情錯付,早已經心灰意冷。

您不必擔心臣妾離宮之后會另尋下家,從而丟了您的面子。”

天慶帝臉色難看道:“你這說的都是些什么鬼話?!”

花貴妃道:“弘基表兄,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

咱們自小一起長大,卻算不上是青梅竹馬。

因為你的心里只有阿姮,而我一開始也沒打算嫁入皇室。

可陰差陽錯之下,先帝將我指做你的側妃,我拒絕不得只能認命嫁進了太子府。

那時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何要對我那么好?”

“朕……”天慶帝的舌頭有些打結。

為了讓阿姮吃醋這種話,他能說得出口么?

“也是我自己傻,所以我不怪你。如今我們都不年輕了,你就看在這幾十年光陰的份兒上,放過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