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事在聞家看來,和“聞真真”自然沒有半點關系。哪怕就是聞至味,好像也沒覺得這事有她什么份兒。所以他今天吃早飯時,很坦然地告訴文臻,聞家這回選女官,十分重視,為了保證公正,請來了家族的鄉老,也請來了當地的士紳,甚至宮里也來了人。笔趣文学∞∞wwW.biquWx.Com
其實在文臻到來之前,已經經過了一輪比試,那一輪的主要內容是白案,今天的是重頭戲,紅案,煎炒蒸煮都可以有,不限材料,而且這回安排比較新鮮,露天的,就在前院和后院中間的花園里舉行。說是那地方大,可以互不干擾,也能容納下那許多客人。
文臻端來了一碟花生米,金紅油亮,酥脆非常,老頭一顆顆往嘴里送,嚷嚷著好花生米當配酒,當即爬回去又拿酒。趁他拿酒的功夫,文臻打算再弄個菜。今天廚房里的食材,不知怎的特別少。
估計又是哪位的手筆,生怕她萬一去比試的地方插一腳,干脆不給她配食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文臻探頭對外看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健壯婦人,正目光灼灼看著屋內。
文臻還沒到門口,果然被那幾個婦人攔下,當先一人冷冷道:“真真姑娘,今日府中有要事。上頭交代下來,請您不要隨意走動。”
“那也行,”文臻道,“那我需要一些食材,煩請嫂子去前院幫我拿一些來。”
“今日府中有大宴,食材都供應那邊了,我們去也拿不到。”那婦人冷冰冰地道,“還請真真姑娘自重些,得明白自己也不是什么牌名上的人,少胡亂指使,免得害人吃掛落。”
“前頭是比試廚藝吧?”文臻笑道,“至于這么小氣嗎?我也是聞家人,我不說參加了,去瞧瞧也不成?”
“真真姑娘是在說笑話吧?”那婦人細長的眼睛幾乎要載不下滿溢的輕蔑,“不懂廚藝的人,去那里做什么?毛手毛腳打翻了什么,真真姑娘貴人沒事,連累的可是我們這些可憐人。”
她說著自己是個可憐人,看文臻的眼神卻像她才是個可憐人。
文臻還是笑一笑,也沒說什么,轉身回去。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后有人啐了一聲道:“果然十三小姐說的不錯,就不是個省心的!”
又有一人笑道:“也不奇怪,那家子出來的嘛。那位聞三太姑奶奶,當年可是個厲害角色,原先也是一手好廚藝,但后來據說觸怒了先皇,生生廢了眼睛,說是嫁出去,其實也就是被趕出聞家了,哈,還說自己是聞家人,也不知道咱聞家愿不愿意認……”
又有人“噓”了一聲,眾人便不再說話。
文臻笑意不改,腳步微微一停。
聞老太太原先竟然是擅長廚藝的?她是被逐出聞家的?
雖說是三言兩語八卦,但想來也是另有隱情的故事,但這個故事一眼能看見末梢——聞老太太凄惶低嫁,中年守寡,晚年喪孫。
拿不到食材,文臻也看不出十分在意,一邊隨便湊菜,一邊招來一個丫鬟,給了她一點碎銀,讓她去找君莫曉身邊的人,邀請君莫曉來她這里一敘。
她不遮不掩,邀請得大大方方,算準了君莫曉現在正憋著氣,好奇心又重,必定會來。
那丫鬟有些猶豫,然而看看那銀角子,終究禁不住心動,接了銀子出去了。過了一會回來,遠遠沖文臻使眼色,文臻便知道事情已經辦妥了。
等到聞老頭把那瓶好不容易找到的酒頓在桌上時,文臻的菜也上桌了。先上來金黃四面翹鍋巴一整塊,入油炸得微酥,邊緣的米粒微微膨脹,可愛透明如黃水晶。
聞至味一見倒笑了,道:“鍋巴下酒,不如沒有。”
“那成,你老呆會別吃。”文臻又進了廚房,聞老頭抓抓下巴,忍不住探頭看。
此時,小院門外,君莫曉帶著兩個丫鬟剛剛走近。
君莫曉抬頭看看小院門:“戲鶯,你說她好端端地請我做甚?”
“奴婢想不出,其實姑娘你就不應該理她,還真親自來看,萬一人家不懷好意……”
“那倒不至于,光天化日來請,傻子才會玩花招。”君莫曉冷哼一聲,“反正今兒也去不成了……”
丫鬟立即憤憤道:“太不要臉了!那個聞十三!平白給姑娘你潑了污水也罷了,這一大早還故意派人送禮道歉,耽擱姑娘的功夫。要我說,姑娘就該把她送來的東西,給扔出去。”
另一個侍女幽幽道:“戲鶯你總是那么莽撞,咱們寄人籬下,總不好把主人家拒之門外吧?”
“曲荷你總說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好像這便低人一等,可是瞧家主對咱們姑娘,可比親生的還要上心,要不怎么說……”
“戲鶯!”
巷子里安靜一瞬,戲鶯惴惴低下了頭。
曲荷擔憂地看著自家姑娘。
君莫曉的臉掩在院墻陰影里,不見神情,只看得見躥得分外高的眉端,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語氣卻是懶懶的,“說唄,怎么不說了?”
兩個丫鬟訥訥不語。
“不就是私生女嘛。你們不說,自然也有別人嚼舌頭,今早聞近純派來的老媽子,口口聲聲,不就是在暗示我一個外人,見好就收嘛。”
兩個丫鬟頭低得更厲害,君莫曉卻嘆口氣,“昨晚聞十三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把六姑娘和我都扯了進去。我還算好,好歹有家主保我,六姑娘還在祠堂里跪著呢,昨夜被潑了那一身涼水,也不知道會不會生病,”想了想,又咬牙道,“這賤人故意的吧?耽擱我那一夜,我熬著的那一鍋湯汁生生過了火,不能用了!”
“還不是給那個聞真真牽連的!一個鄉下丫頭,運氣倒好。老祖宗傳藝,十三小姐也沒算計著。”
兩個丫鬟開始討論,聞近純為什么要針對聞真真,老祖宗為什么聞真真一來就看中她傳藝?難道確實廚藝不錯?那要不要請來幫幫小姐?
另一個便駁斥對方異想天開,鄉下人怎么可能廚藝出眾,說是老祖宗傳藝,誰真看見老祖宗傳她什么了?
君莫曉一直在出神,似乎沒聽見兩個丫鬟的討論,忽然道:“好香!”
小院內,文臻剛從廚房出來,抹布墊手,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盆子,鮮香迤邐一路,聞老頭探頭一看,眼睛便亮了。
“對蝦,黃花,口蘑,黃豆,肉片……這芡勾得不錯,濃厚適中!”
“讓開些啊。”文臻將那盆微厚的湯汁傾倒入鍋巴內。
“嗤啦”一聲,聲音尖銳響亮,熱氣猛然騰起,氤氳出一片白霧,驚得聞至味向后一跳,惶然道:“什么東西這么響!”
文臻已經拖過一只碗:“趁熱快吃,軟了就沒意思了。”
白霧里伸出一只手,拈一雙筷子,快準狠叼走一大塊帶著對蝦片的鍋巴,塞進嘴里一咬,咯吱聲響微脆。
文臻以為是聞老頭,轉而隨即她便聽見聞老頭的慘叫殺雞似的。
“誰!誰搶我看中的那塊最大的!”
熱氣散去,文臻抬頭一看,便笑了:“君姑娘?”
君莫曉沒理她,半閉著眼睛,細細咀嚼,好半晌,才猛地睜開眼睛,哈地一聲,笑道:“難怪聞十三要對付你!”
她身后,戲鶯曲荷一臉驚詫。
文臻撇撇嘴,“聞十三要對付我,可不是因為我能燒菜。”
君莫曉瞇了瞇眼,第一次仔細打量她,道:“那就是她還不知道你會燒菜,就你這手藝……”她忽然呵呵冷笑一聲,端起菜,拉著文臻就往外走。
“哎哎,你干什么,我還沒吃呢!”聞老頭揮舞著筷子追上來。
“老祖宗,”君莫曉揮揮手,“你一頓早飯吃三個菜還不夠?等我們贏回來,給你做一桌大餐。”
“你們要去參加比試?”聞至味停下腳步。
“老祖宗,雖說聞真真自小在外長大,我是個外人不姓聞,可是聞六還是你當年最寵愛的曾孫女兒。今天聞真真被暗中禁足,我被壞了湯鍋,聞六被關祠堂,聞十三沒有了競爭者,一定會贏。她那個人,出一次手,就能把我們整成這樣,一旦進了宮,飛黃騰達……呵呵,老祖宗攔著,那將來我們的棺材麻煩你打?”
“……宮里是什么好地方,一個個擠破頭要進去……”聞至味被堵得翻白眼。
“我不要進宮,我就是要聞近純吃癟。”君莫曉也翻白眼,“去她老母,又沒吃她的飯,沒完沒了聽她那個姐姐各種暗示我是外人我寄人籬下我要夾著尾巴做人,哈,當我稀罕聞家呢!”
“當著聞家家主說這個,丫頭你不覺得你太不客氣?”
“前家主。”君莫曉更加不客氣地答。
聞老頭憤憤地踢翻了凳子,“走!走遠些去逑!”
“不送。”君莫曉擺擺手,拖著文臻頭也不回,文臻順手撈起一個小包包,君莫曉瞄一眼,從鼻子里嗤一聲,道,“看,裝得啥都不知道,其實東西都準備好了。所以啊,我不喜歡你,你和聞十三一樣,骨子里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死人臉,一個笑面虎。”
“可我喜歡你呀。”文臻笑得軟綿綿。
君莫曉的回答是更不屑的一聲冷笑。
“喜歡不喜歡都不重要,今天咱們目的一致就行。我沒法發揮最擅長的手藝,你缺少食材,咱們合作一下,怎么樣?”君莫曉忽然皺一下眉,道,“說實在的,其實就算你廚藝超絕,咱們贏面也不大。因為廚藝之外,還需要容貌才智佳,性情穩重,聽說幾位內官已經私下考過了聞十三,對她很是滿意。”
“聞近純既然已經內定,為什么還要想辦法剔除競爭對手,連我這個剛來的并沒什么威脅的人也不放過?”
“這就是她最被那些人欣賞的‘優勢’啊,性情周全,心思細密,不放過任何可能引起變數的隱患,這是一名宮人想要立足的首要條件。”君莫曉道,“聞十三勢在必得。因為她弟弟讀書不成,學武又怕吃苦,聞家四房卻想要這個孩子將來能得恩蔭或者進龍驤營,這就需要宮中有人,聞十三覺得自己責無旁貸呢。”
文臻聽得皺眉,這什么邏輯,敢情聞近純這般殺你害她隨意踐踏生命就是為了給弟弟鋪路?
“不管怎樣,試一試吧,哪怕打敗她一項,讓她堵下心也好!”君莫曉轉眼已經給自己打完氣,拖著文臻到了門口,那幾個婦人急忙來攔,“兩位姑娘——”
“啪。”
熱騰騰的湯盆蓋在人臉上悶悶一聲,將那婦人的慘叫都淹沒在湯水里,湯汁順著衣襟淋漓而下,濺了一地的對蝦黃花玉蘭片,四面的婦人都驚叫散開,忙不迭抖被燙著的手或被濺濕的衣襟。
“什么玩意兒,也敢攔我?”君莫曉揮舞著手里光了的湯盆,虎虎掄了一圈,目光順勢在周圍婦人臉上劃了一圈。
被她目光觸及的婦人紛紛后退——湯雖然沒了,盆卻還很重,被砸在哪里都不是玩的。
君莫曉冷笑一聲,將湯盆往地上一砸,趁眾人跳腳躲避碎瓷片的當口,拉了文臻就走。
一邊走一邊道:“抱歉糟蹋了你一盤菜,對了,你這盤菜叫什么名字?”
“轟炸天京。”
君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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