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來越大,燕綏攬著文臻回房,一邊將方才聽見的消息和她分享。
傳燈長老果然是來和段夫人聯誼的,向她建議了兩個人選,一個是他的徒弟,一個是他的養子。傳燈長老也很直白,表示只要段夫人把這兩個名額給了他的人,他必定投桃報李,只要夫人想得到的,他都可以做到。
半個月后,將進行長老選拔,希望夫人屆時能給出寶貴的兩票。
長老堂的選人,是由家主和段夫人提名,一般是雙倍以上提名。家主和段夫人各兩個名額,長老堂前三長老各一名額。現在家主的票能不能投出還是未知數,段夫人的票幾乎就是必勝法寶。
提名之后會由家主,夫人,長老堂現存長老,和十八部族族長投選。獲支持率高者勝。同樣,家主和夫人,一票算五票。
這項規定制定的時候易勒石還算年輕,正當壯年,頭腦清醒,但這套規定并沒有真正實施過,一來當年的長老們年紀也不算大,都安安穩穩到了如今;二來易勒石后來發覺,這規則看似公平,卻容易生亂,所以一直說想廢除,卻也一直沒去正式取消,以至于現在易勒石倒下,大家還得按照這規則來。
傳燈長老還道,目前十八部族的族長及一部分族民都已經到了主城,十八部族這幾年,因為和易家的關系和行事風格等種種原因,主要分成了南北兩派,關系十分不和,頻頻紛爭。南派以栗里族為首,和他關系向來還不錯,到時候應該也會支持他。倒是北派以呔族為首的那八個部族,近來和提堂長老走得很近,提堂長老可能會攛掇他們向夫人索要名額,請夫人一定不要答應他們。
另外,理刑長老的兄弟易燕吾,也是當前的一個熱門人選,近年來很受易勒石器重,還曾經為家族的大業失去了一個兒子,想必等夫人回到主城,理刑長老也會上門拜訪。
傳燈長老和段夫人唏噓了一下這些年大家的心路歷程,燕綏才終于明白,為什么家主倒下,人們爭奪的重心卻集中在長老位置的爭奪上。易勒石的兒子們基本都病得很重,孫子輩也都開始發病,家族人心惶惶,為了安撫人心,延續希望,易勒石多年來都在尋找解決家族這個詛咒般的疾病的方法,為此不惜任何代價。屢次失敗后,他才發覺,家族中病比較輕的都被折騰重了,還不如趕緊保存實力。而且越是這種人心浮動的情況,家主本人的健康就越重要,才能倒是其次的,反正長老堂大部分是外姓,不受疾病影響,選一個健康的家主,再配備忠誠能干的長老堂,易家才能長久。
此時已經沒有多少人選可選,易勒石沒有倒下之前,就確定了易云岑和另一個偏支子弟易修年為家主繼任人選,并將重點精力放在了長老堂的考驗和選拔上。
傳燈長老告訴段夫人,在天星臺出事之前,家主已經覺得現在的長老堂不足以托付新任繼承人,有意重新選拔和清洗,只是未及開展,便出了事。
傳燈長老的禮物流水般送上來,段夫人神情都是淡淡的,連手中書都沒舍得放下,只到傳燈長老表示,在獲得名額成功成為長老之后,他將帶領其余幾人,提議解除十八部族當年和易家定下的生死盟約,給十八部族自由,并允許一定程度自治。
直到此時,段夫人才終于放下了書,直起眼看了他一眼,并留下了禮物,表示會好好考慮。
燕綏便是在此時退出來的。
該聽的都已經聽到,文臻消化了一下這復雜背景,半晌道:“段夫人到底何許人也?和長川十八部族又是什么關系?”
她隨口問的,因為這些燕綏的情報網一定會有,她本該知道,結果出天京不久就和燕綏冷戰,功課沒來及做完。
她早已發覺了,段夫人不可能是一個什么名不見經傳的裔家小家族的夫人,明顯應該是易勒石的夫人,隱約是記得易勒石的夫人出身不凡地位很高,但是夫妻不和,很少聽見她的消息。
這個八卦燕綏應該知道。
結果燕綏并沒有回答,忽然道:“我餓了。”
文臻下意識回答:“我去給你做,想吃什么?”
燕綏卻道:“吃你的菜吃膩了,廚房有新鮮雪菇雪雞,我們去弄點來,我做給你吃。”
文臻噗地一笑,裝模作樣對天上看了看,“咦,天上也沒出兩個太陽啊。”
燕綏早已推著她往前走,“等我做好,天上會出十個太陽和你搶我的美食。你信不信?”
“信……了你的邪。”
這么一打岔,文臻也把剛才的疑問忘了,兩人轉過回廊,正看見易云岑興沖沖跑來,看見她就笑嘻嘻叫:“桃花姐姐,桃花姐姐,我有大發現!”
不管她叫什么名字,易云岑都喜歡喊她桃花,說桃花姐姐一張臉就像桃花一樣粉嫩粉嫩,世上沒有別的名字比這個更配。
燕綏每次聽見這小子發自內心的彩虹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易云岑也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本來上次燕綏出手已經刷出了他的好感度,結果燕綏就出手那么一次,又恢復了極度的淡漠和懶惰,整天賴在文臻身邊,對他各種好奇的詢問請教不理不睬,少年的玻璃心再次破碎,覺得自己那天晚上感覺到的這人高大神秘可比宜王殿下完全是在夢游,這廝連宜王殿下的手指尖都比不上。
他無視燕綏,將手中那個大娃娃往文臻手里塞,“你看你看。你看這娃娃里頭還有娃娃!”
文臻這才看見,敢情這個娃娃還是幾層的,拉開一條隱蔽的暗扣,里頭還套著一個比一個小的娃娃,原來還是個東堂版套娃。
難怪那攤主怎么也不想這個娃娃被套住,確實是很有創意很精致了。
她在那抱著有點像易云岑的娃娃,伸手進去摸到底有幾層,易云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抵真有點覺得這娃娃是自己化身一樣,抬起眼珠子悄悄瞅著,臉竟然慢慢紅了。
燕綏漂亮的眼珠子飄了過來,涼涼地看了這小屁孩一眼,忽然伸手抓起娃娃,隨手對雪地里一拋。
“哎你做什么!”易云岑大驚,急忙跳出欄桿,將娃娃撿了回來,心疼地又拍又吹,又罵燕綏,“太過分了你!我警告你,不許動我的娃娃。你怎么動它,我就怎么對你!”
文臻一看燕綏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某人要倒霉了。
“啊是嗎?”燕綏挑起一邊眉毛,抓過那娃娃,抱住那娃娃的大腿,親了親娃娃的肚子。
易云岑:“……”
燕綏還不放過他,長腿一抬,往易云岑面前一伸,“嗯?”
來抱。
來親。
易云岑:“!!!”
文臻按住了肚子,忍笑忍得肚子痛。
宜王殿下坑人大招無數,技巧爐火純青。
可憐溫室里養大的嬌弱小花,哪里經得起殿下一個回合的摧殘。
片刻后易云岑大叫一聲掉頭便奔,連心愛的娃娃都不要了。
文臻哈哈哈哈了一陣,才揉著肚子將娃娃交給過路的丫鬟,囑咐了送回給易云岑,回頭拖著燕綏要走,卻見那貨猶自站著,長腿伸著,對她挑眉,“嗯?”
“想得美!走啦走啦。”文臻捏了一把他的腿,果然好硬,手都捏痛了。
燕綏唇角一勾,一把將她抱起,年輕男女的身影,蝴蝶般穿過走廊,灑落一地琳瑯笑聲。
遠處暖閣里碧紗窗后,端著熱茶一直看著這邊的段夫人,唇角微微勾起。
“傳聞易銘瀟灑促狹,厲笑甜美伶俐,如今看來,果然可喜得很。”
她身邊,易秀鼎目光深邃幽黑,冷冷盯著外頭的回廊,一言不發。
那段燕綏文臻剛才呆過的回廊上,有一層薄雪,上頭印一對腳印,一大一小,相對而立,近到幾乎沒有距離。
她久久凝視那對腳印,良久才道:“人間情愛,最是無用。”
段夫人轉頭看她,眼神悲憫,好一會兒才道:“秀鼎,你還年輕,你不知道一生孤苦的磨心蝕骨滋味。你一個女子,也不該承受這樣為人奴役的命運。這次我回主城,一定會為你……”
易秀鼎打斷了她的話。
“夫人。我生來灰發,是易家唯一一個受了詛咒的女子,父母因此早亡,我一個人過了七年。那時候我便發過誓,不求人間情愛,不求溫暖家室,不求富貴榮華,不求萬事順遂,只求有人需要我,只愿自己不是廢物。長老收留保護了我,使我免于早早成為雪下白骨。這是恩義,我愿以一生報答。婚姻也好,情愛也好,都是累贅,秀鼎,從未想過。”
室內一陣沉寂。
良久,風夾著雪,卷走了段夫人一聲悠長的嘆息。
當晚文臻并沒有吃到燕綏親手做的雪菇雞。
據說是岑少爺一怒之下,化悲憤為食量,沖到廚房將三只雪菇雞吃了個一干二凈,結果鬧肚子鬧了半夜。
文臻雖然沒吃雞,但也沒能睡著,事實上和燕綏同住這幾日,她都沒睡好。
燕綏的強迫癥越來越嚴重了。
總覺得門沒關,一開始是關了門繞床走一遍,才能上床。隨即走的遍數越來越多,他怕影響文臻睡眠,都是勉強直接上床,等她睡著后再下床去看門,去繞,文臻常常半夜睜開眼睛,看見一團白影繞著床邊飄。
真是需要強大的意志力才能不受驚喊出來。
后來她也不受驚了,因為她睡不著了。
閉上眼睛就是燕綏鬼一樣地繞著床邊晃。
她也問過燕綏,門沒關又怎樣呢?你是強大的燕綏,又不是我們那些不會武功的小民,怕門沒關小偷進來強盜進來,你在意什么呢?
結果人殿下說,是怕門沒關好漏風,害她受涼。
文臻感動之余又生氣,心想等身體好一點找個由頭打架吵架分房睡算了。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她這次受的傷害太重,時間拖得太長,又沒有上次三大高手同時幫忙調理,這些天其實大部分時間都還在昏睡當中,昏睡當中都是燕綏幫她調理,所以他的氣色也并不怎么樣。
馬上就快到長川主城,要直面最狂暴的風波,他們這種情況,再不和大部隊匯合,其實很危險。
文臻聽著燕綏的衣袂帶風聲一遍遍在耳邊響,越聽越心浮氣躁,忽然一把抽出被子底下的匕首,騰一下從床上蹦下來,三兩步沖到門邊,大喝:“整夜睡不著想出去找女人是吧?行啊,我這就把門拆了讓你走,你走,你走啊!”
一邊大喊一邊三兩下就把門板卸了,抱起來扔到了雪地里。
冬夜和冷雪的瘆人的寒氣瞬間灌她一個透心涼,文臻激靈靈打個寒戰。
門板落在雪地上,砸到石頭,砰然巨響。
這么大動靜,段夫人一行,明明為了安全都聚住在這院子里,卻靜悄悄的,仿佛睡死了般,沒有一個人起來看。
后背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燕綏走過來,將她攬入懷中,一直抱到床上。
門沒了,冷風一直往里灌,屋內的溫度一下下降了十幾度,文臻卻沒感覺到多冷,因為燕綏一直把她抱在懷里,再用被子從頭蓋到腳,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文臻在被子中攀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胸膛上,大喊:“走啊,你怎么不走啊!”
一邊低聲道:“燕綏,是不是這次受傷對你影響很大?”
燕綏大怒:“你鬧什么!大半夜發什么瘋!”一邊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道:“有。喜歡你更多了一點。”
文臻大罵:“還好意思說我,做夢還在喊別人!你看看你,心不在焉,心猿意馬,心神不寧,心急火燎!說!你在想誰!”
一邊輕輕推燕綏,“燕綏你不要撩我,咱們說幾句正經的成不成?”
“我倒是敢想呢!做個夢也能被拆門板,凍死我了!”燕綏怒氣升騰,順手拉了拉她的發,悄聲道:“正經的就是,你別怕,過陣子就會好。”
“呸!”文臻也不知道是真呸還是假呸,柳眉倒豎,“凍死活該!”
“被強迫癥逼死活該!”這一聲是低低罵出來的,文臻憤憤地將燕綏一推,燕綏應聲而倒,卻并沒有撒手,文臻被他抱在胸膛上,她嘆息一聲,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燕綏。”
“嗯。”
“你這個毛病,是不是并不是生來的,是不是有藥物的原因?”
“……也許吧。”
“等長川事了。我們先去找藥好不好?去找東堂的神醫們……”
“東堂無人能解。”
“那我們就出國,去大燕,去南齊,去大荒……所有的國家都去,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毒就有解藥,我們去找好不好?”
“……好。”
第二天起身,文臻接受了所有人怪異的目光洗禮。
看不出來甜美賢惠的小媳婦竟然是個醋壇子母老虎。
同時燕綏接受了所有人同情的目光洗禮。并被啪地一聲打上了諸如“怕老婆夫綱不振”之類的標簽。
這目光一直延續到眾人上車。
傳燈長老昨日已經趕回去,也許是雪大的原因,其余長老沒有出現,段夫人一行人繼續趕路。中途打尖的時候段夫人還笑著悄悄問了文臻夜里發作的原因,文臻一邊道歉昨夜擾人清夢,一邊鼓著嘴道并非夫君對別的女人起了心思,只是他總是思慮太重,夜來失眠,還要裝睡,自己再三解勸無用,便胡扯亂彈發了脾氣。
她這么一說,段夫人眼底微微的疑問也便散去了。
確實,易銘和厲笑不可能為了所謂的心猿意馬鬧別扭,只可能是這種藏在深處符合身份的原因。
文臻天生芝麻餡兒,坑蒙拐騙張嘴就來,神情自然語氣真摯,說得連自己都信了,到得后來拉著段夫人訴了一通易銘如何內憂外困,身周如何暗潮洶涌,連個傻子哥哥都被人當槍使來捅他,過得如何步步艱危。
反正這些事兒她也親眼看見過,甚至親身經歷,段夫人這樣的人,聽得出那話里真實的感觸,到后來物傷其類,也當真唏噓了一陣,待文臻更親熱了幾分。
雪大,行路慢,趕路又好幾日,這一日午后,終于到了長川主城之外五十里。
雪天難行,算算天黑之前趕不到,路上沒住處,段夫人下令最后一次打尖。
長川這邊的積雪尤其的大,文臻一天都在車上,窩在燕綏懷里昏昏欲睡,只知道馬車走得很慢,終于停下之后,她急于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馬車剛一停穩,便跳下了車,后頭燕綏想喊,已經慢了一步。
“噗。”一聲,文臻整個人沒入了雪中,只露出半個烏黑的發頂。
先下車路過的易云岑笑得像只中了風的鴨子。
易秀鼎站在一邊,也不禁唇角淺淺一彎。
四面的笑聲此起彼伏。
埋在雪里的文臻:“……”
這個世界對矮個子的惡意實在太大了!
馬車停在路邊,路上其實還好,偏偏她暈頭暈腦跳下來,跳進了路邊松林旁厚厚的雪層中,她在雪中掙扎,一片笑聲里忽然覺得頭頂上的松樹似乎動了動。
隨即燕綏便趕了過來,將她從雪地里扒了出來。
大家都在笑,卻又拼命忍著,怕文臻惱羞成怒。文臻卻笑了起來,笑著團團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大變活人雜技表演完畢。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謝謝謝謝。”
笑聲又起,這回暢快了許多。易云岑當先吹了聲口哨,真扔了一顆金瓜子過來,文臻也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還將風帽啪地向后一甩,“謝少爺賞——”。
易云岑笑得嘎嘎的。
其余人倒也不敢給她打賞,笑著拍拍手,夸一聲姑娘有趣。各自干活。
易秀鼎雖然沒有真的打賞,走開的時候眉梢眼角也掛著笑意。
走出幾步,她禁不住回頭,正看見那少女笑嘻嘻把那顆金瓜子扔給燕綏。
她眼底微微感喟。
世上女子何其多,但是能拿自己的缺陷來調侃的女子,她活到如今,也只見過這一個。
所以她才能得這許多寵愛,夫君死心塌地,同行不過數日,上至段夫人下至小廝,無人不喜。
易秀鼎大步跨入歇腳客棧,并不回頭。
她也喜歡。
但不羨慕。
人生在世,各有活法,熱鬧有熱鬧的燦爛,孤寂也有孤寂的清凈。
就像天際的星,無論明亮或幽暗,都自在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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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快樂。
上個月感謝大家,
翻倍,效益最大化的最好時機,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國慶節有點想休息個一兩天,孩子上幼兒園了,想出去玩就只能趁假期,不然天天念叨要坐飛機坐高鐵出去玩聽多了我那一咪咪良心也有點撐不住,不過就算想請假也應該是后期請上個一兩天,總歸我有強迫癥,斷更總覺得在犯罪。
所以問問大家好不好呀?如果評論區沒有反對的聲音我就當你們答應了喲。
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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