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十七章 金博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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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的星夜兼程后,荷衣一行人終于來到了臨淮。

領頭的將士按照張穆的囑咐,將荷衣安置在城中一戶老夫妻家里。便馬不停蹄地去請求援軍了。

荷衣終日在院中站著,不發呆時,就幫老婦人縫補衣裳,或是幫老伯搬些木柴,很少開口。

那封信她無處可送,也一直沒有拆。

她每日過著清閑生活,都有些恍惚,仿佛幾日前那個在軍營中膽戰心驚、處處小心的荷衣是夢中出現的一般。只有看到那封信時,她才能想起尹子琦的軍營,想起睢陽,想起顧嫂,想起浣衣的溪水。

她不能再想了。再想這心就不知怎么疼才好了。

“娘子剛來時。。也怪我老糊涂啦,還以為娘子是個啞巴。”下午時分,老婦人與她聊著天。

荷衣笑了笑。

“娘子是官家的人,我們這里可會委屈了娘子?”

荷衣解釋道:“婆婆,荷衣也是個平民人家的女子,只不過是幸遇貴人相助……”

荷衣沒有說下去,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了下來。

老婦人嚇了一跳,忙為她拂去眼淚,“是老婆子多嘴了,娘子莫怪。”

荷衣擦凈眼淚后搖頭道:“婆婆愿意收留荷衣,荷衣就已經感激不盡了,談何怪罪。”

在臨淮老夫婦家中落淚的荷衣不知,此時的臨淮官府內已然大亂。

“大人。。為何不發兵?”臨淮節度使駐地內,幾位副官正圍著節度使賀蘭進明詢問。

“睢陽面前是壓境大軍,我臨淮又有多少人馬可以拿去和他們打仗呢?若是發兵了,臨淮又自陷于險境之中,我又該如何交待?嗯?再者,睢陽已岌岌可危,派重兵去救,不但救不下來,還會白白虧損。”

“可,大人”一位副官上前說,“眼下睢陽正是燃眉之急,大人若不發兵,睢陽怕是要撐不住了啊。”

“容我再考慮一下。”賀蘭進明托腮沉思。

幾位副官互相傳遞了一個眼色。默默退了出來。大人遲遲不發兵。林所記得看了收藏本站哦,這里更新真的快。問便稱再考慮,其意自明。

幾位副官退至門外,階前正候著睢陽的那隊士兵。

“壯士莫怪,實是屬下們幾次三番的催促,大人卻始終無法定奪,這,看來是出兵無望了。”一名副官深鞠一躬,致歉道。

領頭將士長嘆一口氣,眼眶微紅說道:“這幾日喊也罷,罵也罷,該做的都做了,臨淮、彭城、真源,跑了一遍,只有寧陵的廉大人愿借三千軍隊,但如今回去,為時晚矣!安慶緒叛軍援助一到,睢陽便完了。”

“統領,那我們怎么辦?”一名士兵問道。

“怎么辦?帶著廉大人的三千軍隊回睢陽!”那領頭將士回身,向臨淮的幾名副官行禮道,“麻煩各位大人了,轉告節度使大人,就說不用大人勞心了,睢陽之圍他解不了!”…,

士兵縱馬出臨淮地界時,荷衣正坐在院子里,與老婦人一塊剝著豆莢。

“娘子,今日日頭正好,老婆子貪心,想多曬點,就辛苦娘子了。”

荷衣笑著說不辛苦,隨后用手遮住耀眼的陽光,看了看天空。

今日天氣的確好。

張穆在尹子琦軍中已苦等多日,援軍卻無任何音訊。

尹子琦將睢陽城圍起長長的柵欄,已將一城軍民困了許久了。

怎么會這樣。

張穆怎么也想不通,快馬行軍的話,臨淮與睢陽的距離不致走這么多天,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張穆的心跳得很快。

荷衣!

不。。不可能,張穆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安慶緒軍目前還在北部,尹子琦也并未急著將安慶緒請來,臨淮彭城一帶是可以保證安的。

聰明如張穆,也沒有料到原來耽擱如此久,竟是沒有請到援軍。

當張穆在中軍帳中,聽到進來報信的士兵興奮地告訴尹子琦,那隊睢陽的突圍軍僅帶著三千士兵殺回睢陽城時,他頭頂發暈,眼前也一黑,險些摔倒。他勉強支撐住,抬眼便看到尹子琦正盯著自己。

張穆雙目旁的青筋盡起,狠狠地回瞪著尹子琦。

唐至德元年十月,睢陽城陷。

張巡,許遠等一眾睢陽將帥被俘。。押解至尹子琦軍中。

張穆被軟禁已久,此時由兩名士兵看守著帶入中軍帳中。

張穆見到了骨瘦如柴,滿目瘡痍的張巡。

“大人辛苦了,”張穆聲音中中止不住的顫抖,“張穆辜負了大人。”

“何出此言。”張巡嘆道,“睢陽盡力了。”

尹子琦坐在中軍帳正上方,端詳著階下眾人。他心中仍有些許可惜,若是這些人能為晉王所用,自己落個伯樂美名,也不失為一樁美事。但……

他一個一個看過去。不禁苦笑。

都是硬骨頭,面對十幾萬的大軍,能在一座孤城中堅持十個月。這讓他尹子琦怎么勸降才好呢。

他的目光落在張穆的身上。林所記得看了收藏本站哦,這里更新真的快。這平素清朗俊逸的參謀官此刻在階下,衣衫襤褸,消瘦不堪,只有一雙眼睛仍是目光如炬。

罷了,罷了。

尹子琦一揮手,下令:

“就在營前行刑吧。”

幾名士兵上前,抓住繩索,準備將張穆等人押解出去。走至帳門處時,卻撞上帳外一行人。

那一行人中為首的傳令官抱拳走至中軍帳前,口中說道:“恭喜將軍!”

尹子琦心中正慨然,聞聲只厭厭地開口問:“喜從何來?”

“晉王使者到了。”

“哦?”尹子琦起身。

“晉王軍隊幾日后到,先派使者前來賀將軍攻下睢陽。”

“有何可賀,”尹子琦苦笑道,“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真是無顏再見晉王。”…,

“將軍莫要這么說,”傳令官說著一揮手,跟在身后的士兵們捧著一頂冠走了進來,與被押解出營的張穆擦身而過。

“此冠是晉王戰前許諾予將軍的,它以冠中央的金博山最為珍貴,這金博山以金銀制成,表面雕鏤附蟬,以紅玉寶珠嵌入為蟬之雙目……”

張穆走至空曠的中軍帳外,耳邊再無任何聲響。

他睜眼望著湛湛青天。

睢陽城陷,張巡等三十六人部遇害的消息遲了好幾日才傳到臨淮。

荷衣正在院中坐著。

老婦人今日到街上與老伯一塊賣些手工編的小物件,家中無人。

突然鄰居的門“哐哐”地響起來。

“來了!何事如此慌張?”

“還未聽聞嗎?睢陽城陷了!”

“啊?當真?”

“幾日前就陷了!據說守城的張巡大人。。許遠大人無一幸免,都被殺了!”

“嘖,這……”

荷衣方才坐的院子中,只余一個翻倒的板凳。

荷衣瘋了般地沖上了臨淮的街道,路人避之不及。

她的心中在放聲哭嚎,但臉上卻無一滴眼淚。她睜著刺痛的雙目,尋找著那對老夫妻。

尋了幾條街,也沒有尋到。

許是到城南賣東西了。

荷衣走累了,她的步伐變得拖沓,終于停住了。

找到了又能怎樣呢?撲進婆婆的懷里哭一場?聽老伯和婆婆語重心長的勸自己?在臨淮街頭大罵這亂世?

這世上無人再會捧著自己的臉輕喚“莫慌。。荷衣”了。

她突然記起什么。

荷衣開始扭頭往回跑。磨得疼痛不堪的腳竟變得一點感覺都沒有,千斤般的雙腿此時輕似鴻毛。她一口氣跑回了老婦人家,院中翻在地上的板凳絆倒了她,她一身塵土,飛快爬起來,沖進了臥房,摸索出了那封信,哆嗦著撕了信封。

她拿著信紙,站在臥房中,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腳下。

“以后浣衣時,切記別再將那濕衣裳貼著自己了。”

尹子琦與安慶緒會師后。林所記得看了收藏本站哦,這里更新真的快。便連日拔寨,準備南下。

顧嫂在自己營中收拾著衣服,收拾到荷衣的被褥時,她嘆了口氣。荷衣自那日夜襲后便不知所蹤,她看著尹子琦處決了張穆,心中愈發地不忍,荷衣那時在何處,又在做什么呢?

她不再多想,繼續疊著被褥,卻突然驚叫了一聲。

荷衣被褥中露出一縷頭發。

顧嫂撫了撫胸口,她當是什么呢。割自己的頭發放在這里做甚?

顧嫂拿出一塊白布將頭發包好,走到后營靠近溪水的岸邊,將頭發放在那便離開了。她還要趕著收拾營帳。

岸邊的風將白布吹得鋪展開來,過了一會兒,頭發便吹盡了,再到后來,連白布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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