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括定哥神情恍惚地回到大理卿府。
完顏亮當政后,便讓完顏烏帶一路高升,如今這大理卿府正在改建,很快便要建成節度使府邸了。
“夫人。”來往的奴婢們向唐括定哥行禮。唐括定哥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傲慢地經過,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這些人在自己的任務完成以后,還能不能留有性命。
按著完顏亮的性格,是一定要將他們盡數滅口的。
完顏烏帶正在一旁,看著師傅們指揮著修葺的仆役勞作。
唐括定哥無聲地靠近他。
完顏烏帶過了半晌回頭,才看見唐括定哥,不禁有些意外。
“回來了?”他輕聲問道。
“嗯。”唐括定哥低著頭。
“丞...圣上有什么指示嗎?”
唐括定哥不說話。
見完顏烏帶也不再追問,唐括定哥的心愈發地疼痛。
他為何不再追問自己?
一直以來,完顏烏帶都像個工具一般,任著完顏亮擺布調遣,窩囊地生活在完顏亮的野心之下。明明是名將之后,家室不俗,卻甘心做個普普通通的官,受著管制,明明和完顏亮合謀作出弒君悖逆這等大事,卻老實地像個正統人似的。
跟了完顏亮許久的唐括定哥自然是怎么也弄不懂也不理解他這類人。
唐括定哥在剛進府時完全瞧不上完顏烏帶,常給他冷臉。去完顏亮那里時也總是大張旗鼓,故意讓所有人都知曉,好丟完顏烏帶的面子。
但完顏烏帶也從不生氣,他總是皺著眉頭坐在房間一角,臉上帶些苦惱,帶些無可奈何。
久而久之,唐括定哥自覺無趣,便不再故意嗆他。
而今,完顏亮要棄了完顏烏帶,他還會這樣無所謂,這樣順從地選擇接受嗎?
唐括定哥非常盼望完顏烏帶能夠接著問下去,不知為何,她渴望著眼前這個與她有夫妻之名的男人再多問一些。
可是完顏烏帶只是一邊與師傅們聊上兩句,一邊低聲讓唐括定哥回去休息,仿佛完全忘記了問完顏亮的指示這回事。
唐括定哥垂頭,回身,走向府內。
她在自己房中靜坐了一下午。
紛繁的思緒自屋中的各個角落出生,漸漸地向她腳底襲來,又順著她的小腿攀上,緊緊捆綁住她的兩只胳膊。胸腔被勒在中央,無法動彈。
唐括定哥痛苦地長呼了一口氣。
完顏亮交付給自己這個任務,是認定了完顏烏帶不會做任何的反抗。他好歹也是將門之后,僅憑一個唐括定哥是完全無法與之抗衡的。
除非完顏烏帶完全沒有任何抵抗之意。
唐括定哥用手揪住了前襟領,雖然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即便是從自己的眼中去看完顏亮,也不得不承認,他太殘忍了。
若是任務失敗,死的說不定就是唐括定哥了。但完顏亮既不擔心任務失敗,也不擔心唐括定哥考慮到這一點而產生誤會,就這么自然而又堅決地將這個任務交給自己。
“迪古乃。”少時的哭喊聲沖破密不透風的思緒,在唐括定哥耳邊響起。她心一橫,不再考慮旁的。
漸暗的天色預示著所剩時間無幾,唐括定哥不能再動搖下去了。
“夫人,用晚飯了。”門口的奴婢輕喚著。
唐括定哥整理一下衣衫,起身出門。
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心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狠決。
唐括定哥來到前廳,完顏烏帶像往常一樣等在那里,兩人一桌,默默地吃完了飯。
完顏烏帶準備到前廳去辦理節度使的事務。
不日便要啟程,完顏烏帶心中感慨,好久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了。
他剛起身,一只柔柔的手便牽住了他的手。
完顏烏帶有些意外地回頭,他臉上的愉悅還未散去。
看著唐括定哥難以啟齒的模樣,完顏烏帶明白了些什么。
唐括定哥應該會留在這里,和她的迪古乃一起。
完顏烏帶與唐括定哥,他們兩人這種非正常的關系也終于要結束了。
“何事?”完顏烏帶和顏悅色地問道。
“你,隨我來。”
唐括定哥拽著完顏烏帶的手,帶著他走入自己房中。
她的臉慘淡地沒有一絲血色。
完顏亮坐在殿后的休息間,玩弄著手中的缺了一個角的九子奩盒。
一名年輕女子款款走來。向完顏亮下跪。
“來了?”完顏亮笑了笑,“怎么樣,事,你家夫人辦好了嗎?”
“回陛下的話,已經辦好了。”那女子沉聲說道。
“好,辛苦她了。”完顏亮用手指骨節敲了敲九子奩盒,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貴哥,你也不需要再這樣來回奔波了。”
那女子便是唐括定哥的侍婢貴哥。
“貴哥不辛苦,畢竟是為圣上和夫人辦事嘛。”貴哥媚眼一飄,有意無意間飄至完顏亮的臉上。
完顏亮停止了對九子奩盒的把玩,轉而開口問貴哥:“貴哥,你想問什么,盡管問。除了問題外,朕念你辛苦,一定會好好犒勞你的。”
貴哥的臉微微泛紅,她小聲嗔道:“陛下真會說笑...貴哥只有一事不明,望陛下賜教。”
完顏亮點了點頭,似乎已經了然地開口:“說罷。”
貴哥躬身道:“請陛下恕奴婢不敬之罪。只是,那完顏烏帶人高馬大,又是武將之后,陛下何不尋個理由將完顏烏帶召進宮,然后處死,卻將這任務交給夫人來辦?萬一完顏烏帶鬧起來,夫人不就危險了嗎?”
完顏亮嘴角歪斜著笑望貴哥。
貴哥等了半晌,偷偷地抬眼,看到完顏亮陰晴不定的表情后,“咕咚”一聲跪在地地上。
“陛下息怒,奴婢只是好奇心切,奴婢...奴婢只是...”
“好了好了,”完顏亮擺手,“我并沒有怪你。”
他起身,走到貴哥身邊。俯視著貴哥的一頭秀發。
“朕可以告訴你,再過些時候,等朕將唐括定哥納入宮中,便將你也一同納入后宮之中,但貴哥,你要承諾朕,永遠將這一席話藏在心中,不說出來。”
完顏亮深沉的眼眸中沒有一點光彩。
貴哥拼命地點頭。
完顏亮滿意地仰起臉,面對這敞亮的宮殿爽快地說:
“那便好,其實朕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貴哥你平日里難道沒有注意到,那個不敢對我有一點忤逆的完顏烏帶,竟然愛著唐括定哥嗎?”
貴哥如同被冷水澆灌一般,呆立在原地。
沒注意到,她完全沒注意到。
此時,貴哥的腦中卻回想起了另一件事。
完顏亮自立為帝的那年,有一次傍晚,唐括定哥從完顏亮的丞相府出來,貴哥在一旁等候時,卻看見唐括定哥帶著一臉無法忍受的疲態。那是貴哥唯一一次看見唐括定哥如此沒有精神,那一幕也讓她記憶猶深。
如果……
算了,何處去尋什么如果呢。
“好了,貴哥,你家夫人剛剛完成了一件大事,心中肯定是慌得很,朕近日來還有它事要忙,所以便有勞你多照顧著她,等朕手頭上的事情結束以后,就來接你們兩人。”
完顏亮將“兩人”咬字咬得重了一些,似乎是刻意想逗貴哥開心。
貴哥回過神,忙配合著笑了笑。
“謝,呃,陛下,奴婢告退。”
貴哥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
完顏亮似乎沒有注意到貴哥的狼狽語氣,只是揮了揮手:“你回吧,路上當心點。”
貴哥行了一禮,僵著步子退了出去。
這個連自己回去的路上都要囑咐小心的人,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完顏亮玩味著貴哥哆嗦怯懦的舉止,臉上的表情豐富得很。
他高聲喝道:“來人!”
一名宮人匆匆自門外跑了進來。
“陛下。”
“嗯,讓右丞相久等了,快請他進來。”
“是。”
那名宮人快步退了下去,不一會,便領著一位巾幞官服的美男子走了進來。
“真是對不住啊,駙馬爺,朕耽誤了你的時間吧。”
面對唐括辯,完顏亮仍喊著他以前的“駙馬都尉”的銜稱。
“陛下日理萬機,微臣哪敢妄稱耽誤,”唐括辯低頭笑道,“陛下讓傳達的旨意,微臣都親自傳達過了,人的話,微臣今日下午便能接來。陛下還有什么吩咐?”
完顏亮笑瞇瞇地說:“沒有了,告訴葛王殿下,在東京玩的開心。”
唐括辯笑道:“是。”
烏林答收拾著東西。
允恭拉著她的衣角,偷偷地問著:“母親,您為何不和我們一道走?為何明日才動身?我們一起出發去東京不好嗎?”
烏林答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勸道:“乖,別讓你父親在東京等的急了,明日母親便動身,你瞧,現在這不是正在收拾東西嘛。”
允恭的小臉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母親,您是否有什么難言之隱不能告知兒子呢?”
烏林答強壓住心頭沉悶的情緒,轉身繼續整理著衣服。
“沒有。允恭,你今天可是有任務的,同行的行客之中沒有女人,你就要負責照顧好仆散大人年幼的兒子,明白嗎?”
允恭沉著臉,半晌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不過提到仆散大人的幼子,還是將這個孩子的情緒改善了很多。
于是允恭與烏林答又多聊了些關于這個降世不久,名為仆散揆的嬰兒的趣事,直到管家來喚,說要啟程了。
允恭的嘴停住了。他癟著嘴唇,站在原地良久。
烏林答仍然不停下手中的動作,用平常的語氣對允恭說:“快去罷,別讓仆散大人等急了。”
允恭被管家拉著,最后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中母親的身影。
“那,母親,允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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