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一十七章 粉心(七)

梁堂和霍青文又來到了梁堂剛進入霍青文的小天地時的荊棘和灌木叢的入口。

“梁堂哥是從這里鉆進來的嗎?”霍青文問到。

梁堂眉頭緊鎖,還在考慮自己的事。霍青文連問了他三遍,他才回答:“是,這眼睛也是從里面經過時被枝條傷到的。”

梁堂又環視周圍,才問霍青文:“進谷地的路只有這一條嗎?”

“我來的時候只有這一條,原本還是條好路,可我偷懶了半年左右,這才讓雜草長得這么高了,”霍青文不好意思地撫了一下腦后的辮子。隨后收起了嬉皮笑臉,對梁堂說:“想要從這谷地出去,就必須穿過重重艱難。這是我當初告誡自己的話。”

從霍青文和梁堂在他家院里聊天時,梁堂就知道霍青文的與眾不同。他贊賞地看了霍青文一眼。

“可梁堂哥,你跑進深山之中,本就費盡氣力,如今受了傷不便行動,又要出去,實在是太危險了。不若我送你出去——”

“你不是怕你父親派人來捉你嗎?”梁堂捂住自己發燙的眼睛。

“梁堂哥因為我受累了,”霍青文不好意思地說,“讓青文送你出去,順便也能為找到嫂嫂出一份力。”

梁堂想起自己沒有進山前對霍青文的種種猜測,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他那時還在推斷霍青文到底是什么時候見到了存旭,又是什么時候對她起了歹心呢。現在看來,自己像顆被扔進簸箕里上下顛倒的大豆任人擺布,著實有些好笑。

“梁堂哥跟在我身后吧,”霍青文把擼起的袖子放下來,“小心眼睛。”

事實上梁堂心里也沒有底。雖然朝夕相對,他還從來沒有走過這處看似不可能通過的荊條叢。

想想身后的梁堂,霍青文咬一咬牙,沖了進去。梁堂跟在他背后,剛走了沒兩步,就被霍青文狠狠地踩了一腳,向后摔倒了。

“抱歉梁堂哥!”霍青文狼狽地扶起梁堂,“沒摔著吧?”

梁堂有些好笑地問:“怎么不走了?”

“梁堂哥...你到底是怎么走過這片荊條灌木的?”霍青文臉色鐵青,“越往深處去,亂草和刺蒺藜就越勾得腿無法動彈——”

“我走前面吧。”梁堂撥開霍青文,沒有一絲猶豫就鉆進了灌木之中。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存旭的安危成了比之前還要緊迫的事。梁堂雖然弓著背,但仍舊保持大步向前的行進速度。反正他也有一只眼睛看不見了,對左晃右晃撲向他眼睛的荊條也少了幾分畏懼。看不見就當它不存在吧。

霍青文羞愧地沿著梁堂開辟出的道路走。他不好意思叫苦,但實際上他的腳脖子已經被剌人的野草擦破了皮,又被一路的生冷的葉子撫過,又癢又疼。

那道門被撞開時,他和三姐都往后退。可最后還是三姐擋在了他的面前。霍青文那時沒有感到任何的羞愧和不適,因為他那時覺得三姐擋在自己面前是理所應當的。但現在不一樣了。

“梁堂哥,還是我走前面吧。”霍青文喊到。梁堂不吭聲,霍青文還以為他生了自己的氣,于是拼命撥開荊條趕到梁堂身邊。

他看見梁堂的眼神兇惡異常,臉龐全是劃痕和傷口,看起來和修羅沒有什么區別。霍青文嚇得不敢吱聲,只能默默跟隨。

梁堂一心只想著存旭,這霍青文在剛剛就已經領教過了。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原來男子可以為了他的妻子做到這種程度。

在他看來,只有自己父親對母親的那種態度才是一個男子的常態。他認識梁堂認識有點晚。

霍青文擅闖蘭花房的懲罰由他的姐姐代為受過。他聽見三姐在露天的院中挨著打,很想沖出去幫三姐講講話。懲罰他是不會主動接的,但起碼能讓父親減輕對三姐的責罰也行。可是母親又一次攔住了自己。

“別去,讓你三姐挨幾頓打也好,小時候挨打多了,長大自然就乖了。”

霍青文一邊覺得父親殘忍,一邊又覺得母親荒謬。按照母親的話來說,他這個從小沒有挨過打的人如果長大以后一點都不乖,還怎么替父親將祖輩的基業傳下去呢?

“你也乖。”母親的帕子上都繡著蘭花。霍青文不指望母親有多喜愛蘭花,但起碼要比父親強就行,“無論挨不挨打,你們長大了都是乖的。不會動不動整些亂子,安安分分地才是最好。”

“那株春劍呢,我以后還可不可以去看它了?”霍青文又問。

“噓,噓,”母親將霍青文攬在懷中,“叫人聽了笑話。”

大少爺整天追著一株并不算十分珍貴的春劍要看,被人聽去了確實會笑話的。

三姐還在院子里挨打。霍青文聽見了大夫人的哭喊聲和咒罵聲。似乎她將過錯怪在了自己頭上。只不過罵的是母親罷了。

奇怪的是三姐并沒有哭。

霍青文印象中,她最為本分,不像大姐二姐那樣性子烈,也不爭強好勝。幾乎沒有挨過父親的打。代自己受過那次是她唯一一次遭到的懲罰。她理應委屈哭嚎的。

霍青文看見梁堂身子歪了一下,急忙上前去扶。梁堂冒著冷汗的手落在霍青文的手中,讓他心驚肉跳。

“梁堂哥?”霍青文將他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你怎么了?”

“沒事,可能是渴的。”梁堂的臉色煞白,轉頭對霍青文說,“你走前面吧。”

霍青文呼了口氣,扒開死死纏繞的野草,不顧滿是倒刺扎進指甲的痛苦,堅定地來到前方為梁堂開路。

幼年時的苦吃的太少了,以至于霍青文將他在平常的日子里碰見的那些不順心的事都算入了不得了的事件,任性地賦予它們相當深遠的意義。他將飯桌上沒有為他留菜,清掃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腳,還有一陣風過被沙塵迷了眼睛等等事情當成人生必受的苦難,熱血沸騰了很久。以至于現在,他早已遠離了那些在四方庭院中享福遭罪的時日后,仍然在身上帶了一些以前的毛病。

在霍青文剛剛搶道來到梁堂面前時,他的心里就已經油然升起對自己崇高行徑的敬佩之感。只是在看見梁堂的眼神后,霍青文才拼命將這股敬佩之感壓下去。

梁堂突然停下了腳步。

霍青文身體一滯,跟著他停了下來。

“怎么?”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在這樣幽僻的山中,時間的流動十分不明顯。根據升高的氣溫和相較于清晨明顯的光亮,霍青文估摸了一下:“現在應該接近午時了。”

“怪事。”梁堂搖頭。

“怎么了?”

“吳哥他...不可能知道你進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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