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六十四章 金約(九)

苑莊福晉在自己十五歲時嫁給八旗滿洲中正紅旗的親王,而今已經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如果帶上雖非己出卻情意深重的阿吾骶格格來算,苑莊福晉也已經算是福澤深厚的女人。但她仍舊清瘦,憂郁,沒有一點安樂滿福的樣子。雖然她將情緒隱藏得很好,但也正是這樣,子女們才更為擔心。好比阿吾骶格格就曾經委婉地詢問過苑莊福晉左右侍婢,苑莊福晉是否有什么身體上的不適,得到的回答清一色都是沒有。令人費解。

但苑莊福晉畢竟是苑莊福晉,不管兒女們私下如何猜想,她在兒女面前從不表現出過分的憂容。她親切地對待子女,不偏心,不嬌縱。住在別宮的阿吾骶格格前來探望時,苑莊福晉就聰明地多賞賜一些下人,以表示對阿吾骶格格的歡迎。這也是玉佩等一眾婢子如此敬愛苑莊福晉的原因。尤其是玉佩,她與苑莊福晉也算是在一處待到阿吾骶格格長成,受苑莊福晉恩惠最多,因而對苑莊福晉的事也最上心。

“怎么還不回來呢?”

玉佩有些焦躁,她翻動手邊的絹子,任它在自己的手中揉搓得失掉了原本的平整。

“玉佩姐姐,不如我去看看?”

“待著等。”

玉佩下了這樣的令,眾婢子也不敢多說。她們聚成一小排,安靜地注視玉佩揉搓手里的絹子。玉佩的想法她們不敢妄自猜測,就像阿吾骶格格的想法玉佩也不敢妄自猜測一般。

玉佩終于丟開了手中的絹子。

她不是沒有猶豫過叫侍衛,只是她不想連累阿吾骶格格。那二人不三不四是真的,但旁邊不是還有五貝子嗎,那個太監也能派上些用場...玉佩在心里咒罵自己,明明應該將阿吾骶格格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為什么她總想等待別人的幫助,太監姑且不說,就是五貝子到了生死關頭,真的會保護這個被當成孤雛遺落在宮中的阿吾骶格格嗎?

“玉佩姐姐?”眾婢子停下了聊天,直直地盯著起身的玉佩。

“巧在苑莊福晉今天正好有事,不能與格格一同出門,格格延誤點時間也不打緊,”玉佩自我安慰道,“我去迎格格回來,你們在這里等著。”

玉佩沒有給眾婢子提建議的機會,就匆匆走出門去。方才在帳子里聽見那一行人要去比試射箭,玉佩想著大帳前的射箭場地他們是去不得了,南營還有專為換班的士兵搭建的簡陋習武場,阿吾骶格格大概就在那里。

鬢邊掛上風帶過來的草屑,玉佩戴著它跑了很久,才覺得癢,給拂去了。

阿吾骶格格也同樣為風小小的苦惱了一場。最后一箭,她仍舊沒有射到靶心,而闞勉卻做到了。

阿吾骶格格把弓扔下,轉身就走。

五貝子拾起弓箭,撈回了阿吾骶格格,不管她怎么推脫掙扎,五貝子就是不松手。闞勉看著正中的靶心不說話。

“阿吾骶。言而有信哪,”五貝子半開玩笑地說,“說好了將金約送給闞勉,怎么又這樣鬧別扭呢?”

“明明是兄長不好,”阿吾骶格格的聲音小得聽不見,“兄長擅自做主把金約給了那野丫頭,又突然跟阿吾骶說什么比試,阿吾骶心里有多委屈,但還是全都應了,如今比試輸了,金約沒了。阿吾骶...”

“阿吾骶,跟我一塊去喀什噶爾嗎?”

闞勉聽見,放下弓和站在一旁的闞盧對視了一眼。

阿吾骶格格微張著嘴,還沒能將之后的話說完全。

“喀什噶爾?”

五貝子看著妹妹頭頂扭出的發旋,想起自己曾穿越察哈爾火山群追逐一只中了陷阱的狐貍。它身披火紅的皮毛,放在草原上就是天生的獵物。但它卻能飛快地穿過沙石滾落的火山腰,將五貝子遠遠甩在身后。它的血跡被山體中獨特的凹陷裂紋吞沒,而五貝子被吞沒的則是賴以奔跑的雙腳。等到五貝子跑得沒了力氣時,他逐漸察覺到中箭的應該是自己才對。察哈爾火山和近在咫尺的天空都在庇佑那只畜生,而他只不過是它們同仇敵愾的對象。落山風刮起泥沙,殺進他看不見的傷口中去,五貝子第一次感覺到渾身被扎穿的疼痛。而現在,則是第二次。

“是,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喀什噶爾?”五貝子頂著疼痛詢問。

“可是,我去不了,兄長你突然問這個...我是位格格呀...”

五貝子想要重拾過去的記憶,但在妹妹面前,過去也顯得不那么有力量,不一定帶給人信心。五貝子輕輕嘆了口氣。

“那么,你在京城里做什么呢?留在京城?”

阿吾骶格格也沉默了。兄妹兩個都忘記還有外人在場。

這時響起的喧鬧聲或許是最好的解圍。四人一同朝南營方向望去。

剛剛來比試弓箭前,五貝子曾經將袁退兒留在入口望風,并特意囑咐了如果有人來,務必攔住。實在乏術,也要把動靜弄得大些。看樣子他的任務完成的不錯。

“快藏起來吧,”五貝子一揮手,闞盧兄妹就飛快地鉆進矮樹林中。阿吾骶格格在一旁看著,仿佛在看兄長對他精心調養出的戰士下令。

“阿吾骶格格!”玉佩拼命掙開袁退兒的阻攔,沖進去就跪了下來。眼尖的她看見阿吾骶格格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一道紅印橫在她的掌心。

“您沒事吧?”

“我能有事嗎?我和兄長在一塊。”阿吾骶格格神情自若地說。五貝子和玉佩均是一愣。

“那么,奴婢迎格格回營好嗎?”

玉佩恨恨地斜了一眼五貝子,正巧與五貝子的眼神相撞。她慌忙低下頭,臉也有些紅。在今天之前,玉佩一直不懷疑五貝子對阿吾骶格格的心意。但在帳中聽到了那些話,在這里又看見了格格手中的紅印。玉佩明白過來,這個男人一點也沒有對自己的親妹妹留情,竟然真的讓格格和那兩個形跡可疑的人比試了。為什么?五貝子不是最珍視阿吾骶格格嗎?

阿吾骶格格沉默了,她與玉佩有著相似的疑問。哥哥依舊沒有解釋他執意要允許這場比試進行下去的原因。阿吾骶格格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待下去了。

“阿吾骶這就回去了。”

“走好。”

五貝子沒有挽留,他的心里藏滿了無數句抱歉,但他卻只說一句走好,并希望阿吾骶將今天當成一次普通的不愉快。他想教導阿吾骶的一點都沒有進入妹妹的心,五貝子這樣確信。

袁退兒在一旁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一個時辰都不到的時間內,兄妹倆之間的氣氛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等到阿吾骶格格攜了玉佩的手走出去很遠以后,袁退兒才靜悄悄地上前。

“貝子爺,這是...”

“去看看那兩兄妹。”五貝子握緊了手上的弓,已經下定決心。這次圍獵以后,他要啟程去喀什噶爾。

袁退兒從草叢中揪出了闞盧和闞勉。兩人溫順地不像個殺手,任由袁退兒打量。

“貝子爺,留下他們做什么呢?這,您看看他們兩個!”

“留下他們自有用處。袁公公如果不滿,大可以上報,我們三個如何,都在于公公。”

闞勉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五貝子,五貝子回了她一個眼神。闞勉連忙把頭別到一邊。

“哎,奴才說什么呢,如果上報,便是奴才與貝子爺,連帶這兩個一塊喪命,阿吾骶格格也逃不開干系,甚至南營的守衛將士,一個都走不了。奴才不做這虧陰德的事——”

五貝子哈哈大笑起來,嚇得袁退兒一哆嗦:“奴才是這樣的膽量,貝子爺笑也...”

“你要是知道他二人為何而來,早也不會考慮這么多了。”

“怎么,”袁退兒愈發緊張,他已經完全不能理解這個當初由他帶領進宮的男人了,“貝子爺明示?”

五貝子并沒有理睬他,而是回頭詢問闞盧兄妹:“雇主,雇主有嗎?”

闞勉看了闞盧一眼,開口道:

“沒有。”

“還沒有回來?”

這一頭,阿吾骶格格和玉佩想去向苑莊福晉請安,卻發現苑莊福晉仍舊外出未歸。二人不禁愕然。玉佩本想著苑莊福晉說有事取消與格格的同游,無非是與其他親王貝勒的福晉一道陪個話兒,總歸會在下午十分回來。可現在已經近了晚飯的點,福晉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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