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婆婆端著冰涼的茶送到鄭冰的面前,被鄭冰搖頭拒絕了。毋婆婆老實不客氣地教訓了鄭冰一頓,還挖苦地問他是不是需要老婆子將茶喂到他的嘴里才算滿意。鄭冰無奈之下喝掉了那杯冰到肚子里的茶,含淚說了聲謝謝。
黃子珮在角落里,他的背后就是半數消融的雪。但是由于屋外如今又下起紛紛大雪的緣故,屋內的積雪短時間是化不掉了,即便屋里有四個會喘氣兒的活人。
“他們把你放回來了?”
“他們沒有抓我,”蓮子縮在角落中,與黃子珮坐并排,他盡量遠離那些積雪,“只是帶我去看我爹。”
黃子珮想到自己以后也會和余氏育有子女,不禁又將蓮子打量了一遍。
“你爹怎么樣?”
“他沒有死。”蓮子說完這句話以后,這個角落就沉默了。毋婆婆冷眼打量了黃子珮一會兒,才合起眼睛打盹。屋子陪著人聽屋外的大雪。大雪下進了屋子,屋頂有沒有彌補的漏洞。
“那么今晚你們睡在哪呢?”毋婆婆打破雪中的僵局,“總不能睡在這里吧,半夜張開嘴打鼾,早起就有滿嘴的冰等著你們。”
“里面那間屋子不行嗎?”
“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塌,”毋婆婆咕嚕了一口唾沫咽掉,“蓮子喜歡一個人睡,他不喜歡別人和他擠在一塊——”
黃子珮自覺地向旁邊挪了一些。
“而我就在這張椅子上。”毋婆婆說完,為了表現真實性,還特意打了個哈欠,“你們自己找地方將就吧,明兒一早該回承德的回承德,該哭喪的...”
看見鄭冰消沉的模樣,毋婆婆只是輕聲哼了一句。
這時屋外又有動靜了,從被雪災摧毀的半面窗戶向外看,似乎有什么熱在探頭探腦。毋婆婆本來閉上的眼睛又不滿地睜開,她沖著屋外粗聲吼道:“看什么的,要拿東西就快進來!”
窗外的那人嚇了一哆嗦,把頭一低就跑掉了。毋婆婆剛想罵上兩句,大門被人推開,一隊村人闖了進來,沖到那間毋婆婆口中的“不知何時會塌”的房間里翻找。
“如果要挑東西,進來就是,別在窗前探頭探腦,省的明早死在我門前,還說是我的錯。”毋婆婆的語氣明顯和緩了許多,她對黃子珮作了一個手勢。
“我們沒有探頭探腦...”跟在隊伍最后的村人小聲說,但緊接著他就被同伴制止了。“和老太太有什么可說的呢?”
等到所有村人們都離開以后,毋婆婆將風帽裹得更緊:“這群人為了這點東西連命都不要了嗎?你明早回承德干脆將我屋里剩下的能用的帶一些扔在路上吧,讓他們去撿。”
黃子珮點了點頭,隨后又問蓮子:“你爹的腰有事嗎?”
“不知道,”蓮子也轉頭看著黃子珮,他的眼神不再冰冷,甚至滿含著真誠,“我只知道他凍壞了,許多人為他熱酒,我在最外面看著。”
“他對你說了什么沒?”
“他問我鄭冰和鄭郄的事,我說鄭郄在雪下埋著,鄭冰出遠門把你帶回來了。”
“是嗎,把我帶回來了?”黃子珮聽見他這么說,甚至有些高興,但他看見鄭冰的冷臉,決定還是把那友善的一笑省去,“那么他有沒有記得...”
“記得這人救了他?我替你說吧。”毋婆婆不耐煩地打斷了黃子珮的話。黃子珮不好意思地臉紅了。這時鄭冰不聲不響地起身離開了房間。三人目送他遠去。
“記得,我爹說要我代他向您致謝,還說請你務必要等到他痊愈再離開,他要親自感謝您。”
“等著干什么?等他還是等死?”毋婆婆對蓮子的轉述嗤之以鼻。
“我出去一下。”蓮子向毋婆婆說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還粘帶著化雪的泥土和木屑,隨后也小步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毋婆婆和黃子珮。
“你覺得他父親討人厭嗎?”
“我?”黃子珮想起矮墻邊那個半死不活的身影,嘆了口氣,“有什么討人厭的呢,我一開始將他認成了尸體,后來又救了他,還挨了打。他一句話都沒和我說,他太虛弱了。”
毋婆婆點點頭:“他將蓮子丟在村子道路中間,如今他自己也被遺棄了,難的還在后邊哪,承德來的少爺。”
黃子珮不知道毋婆婆的話里有沒有批評自己將本應承受天罰的那人救起來的意思,毋婆婆又繼續說了下去:“看到一個瀕死的人,大家蜂擁而上,去幫忙是正常的,誰都會上去幫忙。難的在后面哪,等他能講話能行走了,他們就要開始斟酌啦,吃的太多,用的費事,自己沒有家嗎?在這兒享清福呢?”
黃子珮靜靜地聽,毋婆婆的聲音和著雪:“承德少爺啊,不是說非得讓他死,但是誰來管之后的事?你以為他是個成年人,就可以經受這樣一場死里逃生后立刻站起來勞作生活嗎?全變了,你看看蓮子,他也是受了罪的,你現在讓他跟村子里那些孩子們一塊玩,一塊上學,能行嗎?”
黃子珮如今確信毋婆婆是在責怪自己,但他也有不滿的地方:“但是村人們也沒有一看見他,就立刻去救他。”
“難道你有嗎?”毋婆婆又恢復了她惡狠狠的語氣,“你有時間跟我拌嘴,還不如去看看那兩兄弟,他們在大雪里忙著救人,而你卻跟我拌嘴...”
黃子珮心里依舊不太舒服,人畢竟是他救的。但是毋婆婆的話也驚醒了在破爛房屋中偷閑的黃子珮,鄭冰和蓮子至今未歸,他們兩個去了哪里?救人?
黃子珮知道了什么,他一骨碌站起來,拿了倚靠在屋子角落的一把鋤頭就往外跑。那是他入夜時分抓著拼命反抗的鄭冰進屋時順手放下的,上面還沾著不算太臟的泥土。
烏云在夜里也依舊明顯,雪地上的光照亮了黃子珮眼前的天空。他發現云朵就像蓮子他爹一樣,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卡在地平線處,除此之外,他只能看見深藍色的夜空。在承德府他見過寶藍色的絨布,顏色與其相近。黃子珮一路趕到鄭氏兄弟的屋前,發現蓮子凍得瑟瑟發抖,正用手比量著冰下邊的鄭郄的手。雪下的越來越大了。
“蓮子,你做什么呢快回毋婆婆那邊去!”
“鄭冰叫我等在這里,他在后邊,說是白天有地方已經被鋤開了,不能叫它重新堵起來。”蓮子望著黃子珮,他的眼神動搖,黃子珮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
“但是,你在這里做什么呢?”黃子珮急于向屋后趕,又不放心蓮子。
“我在這,”黃子珮驚訝地看著蓮子落下一滴淚來,從他那只傷殘而丑陋的眼睛里,“我在這陪著鄭郄啊。”
“好了,這個時候別說傻話,”黃子珮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登時覺得自己已經半死,“裹緊這個,快點走回毋婆婆那邊去。”
黃子珮打著顫與蓮子分道揚鑣,他的眼前時常泛起青色與灰色的光斑,渾身各處向被繩子狠狠打了無數個結那樣無法掙脫。他與自己抗爭了一會兒,終于是步履蹣跚地走到屋后。
黃子珮起初怎么找也沒有找到鄭冰,他鐵青著臉朝白天鋤開的那個冰窟窿處望了一眼,發現已經躺在里面,手臂僵硬。但黃子珮已經沒有多余的衣服裹在鄭冰身上了。他只能揮動鋤頭將冰鋤開,并指望這些堅硬厚重的冰能為他擋住寒冷——
黃子珮知道自己也不正常了。他恐懼地扔下鋤頭往回走,卻一頭栽倒在雪地里。
風帽將黃子珮從頭到腳覆蓋住,黃子珮從未這樣溫暖過。緊接著他聽見熟悉的聲音說:少爺,您這是何苦來,我們方才在窗邊望見少爺了...
黃子珮感覺自己被人緊緊抱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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