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超盛,何以安站在原地聽著賈思文跟男人聊天,語氣是從未聽過的輕松。
“什么東西啊?”賈思文話中所指,三人均十分明白。
“凱旋城的賬。”男人言簡意賅。
“算清楚了?這么快?”賈思文有點驚訝。
“這還快,盤都清了一年了。”男人假裝不屑,“怎么?我們財務部在賈總眼里這么不行啊?”
“哈哈,”賈思文爽朗大笑:“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馬上年底了,有你們忙的,到時候沒被老板吊再來吹牛。哎,對了,給你介紹一下,”賈思文指了指身后一直一言不發的何以安,“是不是還沒見過?何以安,今年新招來的管培生,就是負責跟戴總那個項目的。”隨后指了指男人,笑道:“杜總,財務部總監,老板的親侄子。”
“杜總好,”何以安低頭示意打了個招呼。
“哎你說那個干嘛!”男人搖了搖頭,看著何以安道:“見過幾面,也聽他們提起過。”
“那行,你先忙去吧,改天有空咱們一起吃飯。”賈思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結束了談話。三個人便散了。
往辦公室的路上,何以安想了想,還是問賈思文:“賈總,項目下一步怎么辦?”
“啊?”賈思文不知在想什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先不管,你先回工地上,等老板決斷吧。”
“好吧。那我先回了。”何以安一言不發,回桌位收拾了東西。出來坐上車卻哪也不想去了,看著自己辛苦熬夜寫出來的報告和一張自己親手寫的匯報重點,胃里真像被倒進了隔夜的豬草一般翻滾。這世界上的事情不怕用心,最怕用心對待了別人的笑話,就像辛辛苦苦做好了婚紗,卻看到新郎娶了別人。雖然沈季白早在項目之初就給她打過預防針,何以安也明白,工作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做好本職工作罷了。不過當事情真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感覺不是滋味兒。
何以安第一次感受到了“煎熬”兩個字。即使是十幾年如一日的枯燥的讀書生活,都并未讓何以安覺得艱苦,而入職正豐的短短五個月時間,卻實在領悟了人生不易四個字。
開著車慢悠悠轉回工地,張勃倒在,林襲卻難得不在。
“林秘呢?”何以安拉著管資料的小姑娘問,腹誹道她竟然舍得下張總自己出去,真是稀奇。
“她好像去給什么村的村長送茶葉去了吧。”小姑娘撇撇嘴。
“鴻門村?”何以安記起什么,試探問道。
“什么紅啊黑啊的,沒太聽清楚。”
何以安眼前浮現出那個油膩膩的村長,直覺這不是一個什么好差事。但想想林襲那樣子,自己又不是正遠的人,也懶得跟她說什么。
自從項目被大家“默契”地擱置,何以安頓時閑了不少,沈季白叫她網上投一下簡歷,有機會還是回深城工作。何以安一邊查著資料,一邊看著林襲在辦公室待得時間越來越短,妝越畫越濃。
十一月底的某一天,林襲忽然急匆匆從外面回來,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看辦公室無人,脫口咒罵道:“什么狗屎上了腦,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知她在罵誰,但何以安不自覺的有些高興,問道:“誰惹你了?”
林襲扯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一屁股坐下道:“那個分也不分掉的窮鬼。一分錢也沒有,怎么結婚?好意思求婚,不知天高地厚。”
“……”完全錯了方向,何以安也不知說什么,只道:“也許他是真的愛你。”
“沒房沒車的人不配說愛!”林襲直接吐了個釘子。
何以安深感沒趣,這話題也不想摻和,便低下頭繼續看書去了。林襲尤不解恨,拿出手機噼里啪啦一頓操作,聲音比打鐵還響。何以安實在聽下去,轉身出去了。只見一個男人站在工地門口抽煙,每次砂土車進出都能揚起一道灰塵,男人也不嫌棄,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手機,手里的煙一根接一根始終沒停。
約莫過了半小時,男人直起身對著樹干熄滅了手里的煙,轉頭看了工地辦公室的方向,正好跟站在二樓的何以安對上眼,兩人彼此一愣,但男人很快低下頭去,打了個車走了。
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眼里看到這種心如死灰的眼神,何以安不由心中一痛。回辦公室拿車鑰匙決定去總部吃飯,林襲鼻子發紅,神態還算平靜。
“中午我約了人去總部吃飯,我先走了。”何以安默默的拿起了包,現在正豐、正遠都當她是透明人,沒什么其他好處,來去卻是十分自由。
“好,”林襲鼻音濃重,氣息奄奄的回了一聲,盯著手機的眼睛卻一動沒動。
回到總部正好遇到下來吃飯的萬婷婷,兩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點飯,萬婷婷邀請她去辦公室喝點茶再回去。何以安欣然應允。
兩人在樓下買了一包小餅干帶上樓去,在無人的辦公室一人泡了一杯紅茶聊起來。
“哎,你知道嗎?”萬婷婷端著杯子湊近仰躺在沙發背上裝死的何以安,低聲道:“周萍被調到總部來了,跟著賈思文。”
“哦?”意料之中,何以安沒有太大反應,掀開眼皮看了一眼一臉考究的萬婷婷,“就她一個人?”
“陳總留下了蘇清,另外兩個人辭職了。”萬婷婷咬了一口餅干,小聲道:“聽說老板知道有兩人離職很不高興,對陳總有點不滿意。”
“這跟陳總有什么關系?”何以安下巴往上抻了抻,偏過頭來看著萬婷婷,冷冷道:“人家讀了那么多書又不是來干銷售的,是我早就離職了。”
“不是只是說歷練嗎?又沒說不讓回來了,”萬婷婷顯然不同意何以安的看法。
“是沒說不讓回來,可是也沒說啥時候回來,也沒說歷練什么。”何以安嘆了口氣,“你沒跟銷售打過交道,不知道這里面的糟心事多著呢。又沒什么技術含量,人家有更好的出路自然走了,難道在這等死。”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萬婷婷窩在沙發上點點頭,“老板把這事怪在陳總頭上,認為陳總沒有帶好她們,你不覺得陳翡一直對我們有意見嗎?”
“沒打過交道,”何以安起身喝了口茶,淡淡道:“她再有意見不也留下了蘇清嗎?”
“那倒也是,”萬婷婷點頭,“你不在總部不知道,前兩天我跟陳暢吃飯,陳暢說下半年銷售部業績下滑嚴重,成本開銷太大,養了兩千多人,人均開單率還不到兩成,好多新人留不住,來了不到一個月就走了,老板對此很惱火。”
“銷售部不是不給發底薪嗎?哪有什么養人成本?”何以安不解。
“這你就錯了,就算沒有底薪,得有保險吧?就最簡單的意外險來算,一個人一百,你算算兩千個人的成本是多少?”
“兩千個人,一個人就算一百,”何以安摁著指頭數了數零頭,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二十萬?”
“沒錯,每個月啥都不干就有二十萬的成本出去,這還是最基本的。而且這開單還是在剛開盤的當月,公司一年頂多開五個盤,你算算這個成本有多高?別看地產公司進錢快,出錢更快。”萬婷婷咬著嘴唇道:“老板又不允許銷售部賣其他公司的盤,陳總也沒有辦法。”
“但是我記得,”何以安冷道:“上次老板請大家吃飯,當時還讓陳總繼續擴大隊伍。”
“對啊!沒錯!”萬婷婷一拍手,“這個我記得,但是老板又說,你不能光招不練啊?招進來不培訓有什么用,還是開不了單,這不能跟平安保險一樣,到處發動七大姑八大姨,搞人海戰術吧?大姑大姨自己都能買份保險,但是買不起房子啊。”
“銷售本來的素質就不高,短時間確實培養不起來,”何以安咬了口餅干,無言以對。
“以前可以用這個理由,但是上次不是分了四個研究生給銷售部嗎?結果咧,兩個人離職,一個人直接跑到老板面前說要離開銷售部,就只剩了一個蘇清還在堅挺。老板當然認為是你無能啊!”萬婷婷越來越來勁,直接腿盤在了沙發上。
“……”何以安皺眉,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說服萬婷婷,只是她始終覺得培養不全面、人才流失不應該全是陳翡的責任,從根本上來說是企業制度的責任,或者說是制度缺失的責任。
招聘、培養都應該有一個完整的規劃和一個完整的周期,人才就像零件一樣,毛坯進場都有一個加工過程,即使是成品也要有地方安裝,支撐不了機器運作的零件就是廢料,就算生產線不主動排除你,零件本身早晚也會生銹的。
當然,陳翡被寄希望于成為一個制度制定者和完善者,她沒有完成自己的職位使命,確實也有被詬病和譴責的理由,但歸根結底,陳翡也不過是從這個制度落后的銷售體系里摸爬滾打出來的一個銷售而已,她以及她的銷售部沒有跟上行業的潮流,只是早晚的事罷了。№Ⅰ№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