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十一)

她話音不重,自成余威,文紙雪白,朱批鮮紅,懸于纏著灰色布條的手間,像副水墨。

那人打量著伸手接了令文,看過之后遞給旁邊人,抱拳見禮道:“得令,兄臺如何稱呼。”

“無官位,你喊我薛凌即可。”

那人未見疑慮,也未識得這名字有何不一樣,笑喊了聲“薛兄稍后。”方才鏑音濁而沉,用的是木鏑,且點卯數只得一官,也就是只得些許小事需要處理,不必太過緊張。

薛凌稍頷首,笑道:“還請盡快。”

人又問:“薛兄是新來的?看著面生。”

她點頭輕“嗯”一聲,目光轉到校場正中去,不欲多言。方陣里征衣俱同,長槍一樣,分不清.....

她分不清昨日老婦長子是誰,也辨不出其幺兒何在。

薛凌既冷面,那人不好再攀談,催促著點了人車與薛凌,道是“百夫長吳棟授命”。

薛凌收了東西,復回馬背上,帶著人順利往城南門。說來并無難處,只些許膽識罷了,換個沒見過陣仗的,瞧見烏泱泱一群人個個手執利刃,喊聲震天,腿都嚇軟,哪能鎮定自若鳴鏑。

她瞧不上這等試探,實則沈元州也有一定道理,是不是薛弋寒的兒子根本不甚要緊,要緊的是人能用。

霍知等人早已等候城門處,卻是沒來由多了駕馬車。薛凌上前指了指,道:“怎么回事?”

霍知笑道:“陳澤實在行不得馬,特讓在下救個命,正好,齊將軍也進去了。”

薛凌將令信與他,道:“開城門。”

霍知拿著令信與守門的卒子看過,隨即有人拿著絞索將門縫開大了些,百余人浩蕩往昌縣去。

因著有營兵行路,馬不好太快,馬車也走的慢,六七十里路跑馬多不過一個時辰,行兵卻要小半天。沈元州說晚間酉時末開門,時間給的不少,但也絕對不多。

薛凌嫌馬慢,一路沒什么好臉色,陳澤在里樂不可支,摟著那豹子與齊清霏再三道是“騎馬不是人干的活兒”。

如此日頭過半,一行人到了昌縣,有沈元州手諭,守門的不敢造次,直接放了人過去。

進到城里,薛凌道是稍作修整,計時半刻,用過飯食,再行去裝糧。吳棟二十來歲貌,為人還算恭敬,得了話即令行兵原地待命。

城中更甚昨日空,轉了幾圈方尋著吃食,店家直喊“供不得那么多軍爺,隔壁鋪子也還有兩間開張,不然分擔些。”

薛凌笑與吳棟道:“如此,都各自去吧,有你看著,逃役以軍法論,我初來乍到,不知王上如何治兵。”

“斬。”

料來也是這般,薛凌遞了一袋碎銀過去,道:“軍餉微薄,今日這頓,算我貼補諸位,吃好喝好。我們只是去運些個人認捐,不是大批糧草,沒有被劫的風險,你不必太過擔心。”

吳棟這才多看了她幾眼,接過銀袋稱了謝,轉身招呼各什長領人開飯。自起了戰事,營中吃喝基本管飽不管味,雖這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去,到底是口新鮮。

此刻齊清霏二人方從馬車上下來,那豹子出了簾就聞著味,只是不如昨晚野性大,吸著鼻子要往薛凌處來,齊清霏一聲吼“往哪去,趴著”,畜生乖覺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嗚咽,狗瞅得兩眼,居然也原地蹲在了一處。

陳澤大呼神奇,于是兩人續聊得火熱,全沒往薛凌處看,虧了她時時半掩著臉。

底下的都得了好處,薛凌等人再單獨走開就不算擅離,她與薛暝往鋪子里尋了桌椅坐下,喊霍知去催齊清霏與陳澤二人,進來坐在另一處。許是店里肉菜味濃,倆畜生皆是趴在齊清霏腳下流哈喇子,再沒看過薛凌。

想這是個好機會,干脆借此問了霍知一句:“能言否。”

霍知猛搖頭,拎起陳澤往一旁道:“來,我備了輿圖,你先下去跟他們說說東西都怎么安置,去了怎么裝快。”

陳澤抹著汗道:“你不是去過,這有啥可說,我這還沒吃上呢”,發現自己掙不脫,趕緊招呼齊清霏道:“齊將軍,你跟我去,去去去去,去不去.。。。。”

齊清霏應答不迭,跟著要再跑,那豹子狗“蹭”一聲雙雙站起來興奮的搖尾巴。

霍知揪著陳澤不放,笑道:“姑娘家體弱,餓不得,齊將軍還是先用些飯食,呆會才好上路。”說罷趕忙推著陳澤出了門。

看著樣子,似乎陳澤卻不是他手底下人,不然聽得些秘事也沒什么。試探出這個結果并沒什么用處,都不值得唏噓一回。

齊清霏豈能忍霍知如此說她,跟著要跑,嘴里道:“什么姑娘家體弱,我....”

身后有誰輕喊了句:“清霏。”

她疑神自己聽錯,回頭看了看,薛凌笑與她招了招手。齊清霏沒認出來,又回正頭瞧了瞧,面前別無他人。

再回頭來細看,薛凌淺笑看著她,齊清霏雙目放大,轉瞬通紅,趕忙回轉身來,三兩步跑到薛凌面前驚喊:“三姐姐。”

薛凌壓指在唇,輕“噓”了聲示意她小點聲,齊清霏仍未顧得,上下打量后確認是薛凌無疑,隨即蹲下身兩手抓著她猛搖:“三姐姐,三姐姐真是伱,你怎么來了這,你怎么在這,你怎么這幅樣子。

你該不是來抓我。

你肯定不是來抓我的。”

薛凌但見她雙淚其下,只說自個兒與她該沒這么深情分,那倆畜生本已沖了出去,見主人家回轉來,跟著又跳了回來,許是看見齊清霏在哭,霎時豎了背毛,向著薛凌齜牙。

齊清霏偏臉吼得一聲,又復抓著薛凌哭:“三姐姐三姐姐.....”眼淚鼻涕都糊在她身上,薛凌甩手不及,低聲道:“別哭了,我見不得人。”

齊清霏愣愣抬頭,抹了一把眼淚,奇怪問道:“什么叫見不得人。”沒等薛凌答,續抽噎道:“三姐姐,你從哪里來,

你可曾聽得,他們說,我爹死了。

我想回去,可他們說,爹爹回不去,他燒成灰,灑在水里了。

我大姐姐也死了,她也沒回去,她尸骨都沒找到。

三姐姐,你怎么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