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三十三)

薛凌“噗嗤”一聲笑沒答話,耳旁蟲鳴啾啾,二人沉默許久。她想著往日聽到這話,該還是有些開懷,現想來,也不過是霍云婉說的....都是些門戶私計,爭什么千秋長短,優劣高下。

她拍了拍狗腦袋起身,抖卻衣上灰塵,道:“六朝何事啊,還不都是些門戶私計。

我和他,無甚差別,不過就是,我的私計在城墻下,他的私計在城墻上爾。

我明日就要走了。”她指了指那倆畜生:“說好了,上心些。”說罷自回了屋,薛暝隨即跟到里頭,掩上了門。陳澤拽住要去扒門的狗,站得一會,也回了自己房間。

睡得二三時辰,薛凌等人便起身上路,沿途仍是不好換馬,停停走走新月方到了壽陵。

難為此處馬市還如常,離京中也近了,連日風餐露宿,眾人歇過一晚,晨間天蒙蒙亮時才往京中。

下午過半,已到了京北城門,薛凌下得馬來,長舒口氣,但見守門的卒子盤查更嚴,幸而一行人文書路引都是齊的,也沒麻煩。

進得門后,見四周往來還算繁華,到底天子腳下,比之旁地好許多。只街上不便縱馬,這個節骨眼兒上,十來匹馬聚集也太惹眼了些。

思量后薛凌令各自散開,她連馬也一并交與旁人,唯留了薛暝跟著,先往街邊檔口吃了兩盞茶,復尋了個馬夫乘馬車回壑園。

算算時日,一來一往,去了足兩月,離開時是傍晚,回來時也快到夕陽時了。

周遂幾人早回了園中,逸白特交代底下在等。薛凌剛從馬車冒了個頭,便見小廝急急迎上來,連聲問了安。

另道是“白先生交代,姑娘怎沒提前遣個信來,園中著人去城門口候著,外頭馬車,哪比得上自家舒適。”

薛凌門前站定,歪著腦袋瞅了半晌門額上的“壑園”二字,笑笑道:“無妨,我自進去。”

說罷進了門,小廝一路候著,且送到了她院落。薛凌進到里頭,見逸白站在檐下相候,該也不至于是一直等著,多半是她方才進門時有人快腳去傳了話。

薛凌信步上前,笑道:“怎么還專門在這等我,總不好是我人沒進屋,就有活兒等著干吧。”

逸白頷首迎了兩步,笑道:“姑娘哪的話,您迢迢回來,底下當然要在此候著,天大的事兒也不能失了禮數。”

她腳下沒停,推門入屋,往桌前坐下,道:“京中如何?”

逸白笑道:“大多如常,只姑娘回來的這般早,小人屬實沒料到,霍家姑娘也是擔憂的很,那頭離了姑娘,旁人哪能撐的住啊。”

他話如此,實則在薛凌決定回京時,霍知已往京中遞了消息。按連日趕路的腳程,薛凌半月前就該歸京,路上耽擱這么久,她也沒個只言片語傳回來,霍云婉反生別念。

現人總算是到了壑園坐著,逸白哪敢不快些來做打探,只恐她是已在別處做了部署,大家要.....

薛凌對他所想了然于胸,笑道:“沈元州死了,拓跋銑也死了,那邊該是打不久了,有我沒我,相差不大。

而且,沈元州死之前,拆穿了我身份,我在那頭,短時內是步死棋了,留著也是無益。何況我早說了,我就想要個平城。別的,你們去拿也行。

本是要盡快趕回來,一路找不到馬,又為著清霏的事兒耽擱了幾天,所以現在才到。”

逸白思索樣道:“是前禮部郎官齊家的姑娘?”

薛凌笑道:“這就怪了,怎么你要來問,我是討了你的人情去找陳僚,霍知難道沒跟你說?”

逸白忙告罪道:“姑娘明鑒,底下只說是姑娘要去尋陳僚行事,可沒說是為了何事啊。”

薛凌自不信這話,想逸白多半是覺得自個兒單獨去找陳僚,有圖謀糧草的嫌疑。

換做往日,估摸著有些怨氣上來,今日卻是尋常的很,反正她都不想要了,爭這須臾無益。

薛凌坦蕩笑道:“是齊世言的姑娘,你也知道的,她家姐姐.....”話到此處,卻是止不住變了臉色,語氣也驀地硬冷:“她姐姐陳王妃死了,你沒與我說過。

人,死在哪了?”

逸白賠笑道:“姑娘這話可是問到我了,您這會要不問起,小人定記不上這位來,她既離了京,死活....與咱們無關吶。”

薛凌合唇片刻,移開目光道:“你說的是,陳王妃一而再再而三來找我,你是知道的,為的就是她幼妹清霏。

去年,我將人送去了開陽,這一趟過去碰著了,生出許多波折,找不到人托付,只能指望陳僚幫我看顧一二。”

“原來如此。”

“京中如何?沈元州的死訊該早傳回來了吧。”

逸白笑道:“是回來了,司天監解簽,正合那句祥在西北。天子大喜,月十二,要往城北扶風祭天。姑娘回來的還巧,且有些時日歇著。”

薛凌嗤了聲:“這還真是祥在西北。”

“別的,倒也沒了,只姑娘迢迢回來,且看看,是不是撿個時日往霍家姑娘處走走,上回一別,惦念良多。”

薛凌復生出些笑意,溫和道:“也好。”她看逸白:“我就要個平城,不礙著你們吧。”

逸白彎腰分外恭敬:“姑娘說了哪的話來,莫不然小別幾日,便與園中生分。”

薛凌無端生了不安,揮了揮手笑道:“算了算了,不與你拉扯,有重要的事兒就說,沒有的話,咱們各自歇著吧。”

逸白不假思索道:“那既是姑娘倦乏,小人先行告退,且讓底下備些茶湯吃食,姑娘好好歇著,若真有要事,再來請示。”

薛凌點頭,便見他退了去。瞧著人出了屋子,薛凌長出一口氣,悶聲問:“今日是初幾?”

薛暝上前些許輕道:“月初二。”

她喃喃自言:“初二,還有小半月。”

結合方才與逸白之間對話,這個小半月,指的該是魏塱祭天的時間。然這事似乎并不值得薛凌長吁短嘆,薛暝不明所以,卻也沒追問。

薛凌仰在椅子上,手指摳在手心里抓了又抓。在昌縣外頭,她對那塊“死鐵”毫不留念,嘴上說著留個后路,實則若不是怕旁人撿去多生事端,隨手丟進水里也未知。

可一回到此處,就切齒癢癢,恨不能立刻將東西尋回,披掛上陣,千軍萬馬,踏返京中來。

齊清漪是離京已久,然當時她為命婦身,天子親賜的儀仗護送回祖籍修佛供身,人死了這么大事,肯定有朝事議論。

逸白往日定是知而不告,今日問起,居然敢拿一句“生死無關”來搪塞。還有陳僚,陳僚那,肯定是霍云婉生了疑心,她既生疑自己做了...

那自己最好是真的做了,偏偏自己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