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凔下獄之初,蘇姈如已是老老實實想了一回,為何這短短半年,蘇家能攀爬的如此之快。只那時是個本能權衡,為的避免去江閎處求救時,出什么大漏子,短時間難以想到太多,故而只能想到是因蘇凔的緣故。
這也是她曾經旁敲側擊從一些酒囊飯袋處得知的消息,連沈家沈元州醉話也無非是皇帝看中蘇凔。可得了江閎提點,方將這樁富貴天降參悟的更周祥了些。說來凄涼,蘇家數代汲營,一朝到頭,倒不如那張描金箋上的“薛凌”二字好用。
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便是看重,蘇凔掛彩披紅才不過須臾,魏塱怎會為了這樣一個人力排眾議,許了蘇家接手烏州商事。
實則是,梁國的金鑾殿上,各方勢力參雜,吏戶兩部皆是肥缺,前者不必說,是皇帝的母家。后者卻是各有手腳,霍準的耳目自是遍布其中,魏塱哪里就肯心甘情愿將羯族之事交由戶部去辦。
官商官商,安城糧案時,蘇姈如尚能語調婉轉對著薛凌說教“商連民都爭不過”,真個運勢到頭,倒忘了自己的生意,是在砸戶部的臉子。這幾日倒是想的透了,可單憑蘇家,卻已無力回天。
若薛凌遲遲不歸,江閎真能保住蘇遠蘅否?結局未知爾。
而這些零零碎碎,就真的透了嗎?薛凌在拼湊過往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因為現下的不如意去咀嚼過去。縱亡羊補牢又未晚,偏偏他們要的,大多是將那只丟掉的羊拿回來。
狼都已經吃干抹盡又拉了一路,哪里就拿的回來?
蘇父已故去多時,府內牌位倒是未朽,可惜下人碰不得這些神圣物件兒,蘇姈如又日日勞神,初還必是早晚添香抹塵,到如今,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去拜拜。
上頭,已有積灰似雪了。
于沈家,于霍家,于皇權,算不算和這些人正面斗了一回?縱然結局看來是一敗涂地。
這也是蘇姈如近兩日常想的問題,蘇家以往在官字面前,終是要卑躬屈膝,現如今,終于有了不得不的利益牽扯。
大獄里頭壓著倆姓蘇的,其中一個還是她親兒子,而蘇府里還是一副太平歲月,難道真是因為那幾個銀子么。
沒有沈家明暗壓著,沒有江府前后顧著,甚至,沒有龍椅那位恩威施著,桌上那碟粉色,該早就染上暗紅了吧。
究竟是個什么味道?蘇姈如不記得自己曾幾何時用過這種東西了,這會不自持去拿了一個,咬了一口,在嘴里慢吞吞完了,將手里剩下的放回去,又拿帕子揩了嘴角才道:“哪里是我想要什么呢,是落兒想要什么。蘇家跟落兒一根繩上的螞蚱。”
她又回了那般皮肉笑相,嬌著嗓子道:“落兒想上天,蘇家便跟著往云朵兒里竄”。
“落兒要入地,蘇家便‘呼啦’著先去給你鉆出個坑來。”
她說著猶不足意,十指纖纖絞著帕子小幅度的比劃著,合像是在講個逗人笑的話本子。
薛凌的目光只在蘇姈如伸手拿那枚桃花酥時跟隨了一陣,繼而便渙散著隨意看向蘇姈如,附和的十分冷漠。才等得蘇姈如嘴巴閉上,便一面起了身往門外走,一面略嫌自己多事。
正如蘇姈如所說,大家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鮮卑的事于蘇家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要此事一過,蘇家想要什么,實在關自己屁事。問那一句,多是瞧今晚蘇姈如反常的很,生了惻隱。不想狗改不了吃屎,片刻功夫就固態萌發。
薛凌走的急,蘇姈如想伸手攔,卻是沒有使力氣的習慣,想要快速把胳膊抬出來,這身子都不怎么聽使喚。剛剛她也非有意上趕著找不自在,然幾十年的習慣,哪里就是一朝改的過來。
眼前薛凌已走了好幾步,她便喊了一聲:“薛凌。”
薛凌心有微動,腳步卻沒停,她已經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名字了。
身后蘇姈如說的卻是:“永盛賭坊是蘇家的產業,你抽空去玩上幾局啊”。語調頗有些炫耀,十足的老板娘派頭,似乎是真心實意的在為自家招攬生意。
外頭蟲鳴起伏,星輝交織如練。薛凌先捏了一把手腕,反應過來,指尖又在腰間劍帶上劃了一道,方一頭扎進無邊夜色之間。她不過極不耐煩的輕斥了一句“蠢貨”,蘇姈如自是沒能聽見。
可蘇姈如最后那句得意的“那里的莊家個個都出老千”,薛凌卻是聽的極清楚。
聽的清楚,也沒能有什么狗屁作用,反倒讓人更生疑惑。永盛賭坊是京中最大的賭坊,蘇家是里頭的幕后人,薛凌早就有數。何況這種下三濫的勾當,銀錢如流水,蘇家不沾手,才是說不過去。
只是這種東西,蘇遠蘅不碰,這些地方,公子哥兒不僅是去了掉身價,賬目沾身都嫌棄臭手。他不去參合,薛凌也就沒機會見識,她本也對這些玩意兒沒愛,蘇家呆了幾年,還真就沒跟賭坊扯上什么淵源。
以前沒有,以后顯然也是不打算有,蘇姈如讓她去賭一把,薛凌已是覺得這蠢貨在癡人說夢,又聽得她說賭坊莊家都在出老千,更是覺得滑稽。尤其是,蘇姈如還說的那般自得。
她知蘇姈如必然是想說什么,都倒這節骨眼兒了,還在生拉硬拽,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蠢貨是什么。可也正是這節骨眼兒,蘇姈如既未跟自己捉急忙慌的攤開來講,那大概就不是什么大事,她便也無需放心上。
薛凌既是不走大門,便無需繞遠,幾個躍起,就在蘇府院墻外。守著蘇家的人,已經東倒西歪,躺了個七七八八。本也就沒幾個人,朝廷還能白養著人來給蘇家看門不成,倒真成了蘇府好大的面子一般。
她走的快,蘇姈如卻隔了好久才沖著外頭喊來人。原是薛凌動作輕巧,蘇銀離房遠了些守著,竟不知人已然離去了,進來躬了個身,招呼著丫鬟收桌子,視線移上去看著那碟桃花酥,也是小愣了一下。
上頭只有輕微缺口,顯然不是那位主的吃法。他想掩飾已然慢了半拍,情急處,竟親自伸了手想去撤菜。一側蘇姈如仍是悠悠然感嘆了一句
“要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