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在宮里的人是霍云婉,這事兒江玉楓已經向江閎秉明過。父子二人雖有詫異之處,卻決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江府急著想置身事外當然也是個事實,但這并不見得是江閎有多十惡不赦。
縱真相殘酷,卻不得不承認,薛凌是孤身一人。而江閎身上,除了江府九族上下,朝堂還有一干子人頭也系在他身上,更別說瑞王那邊。這么大個攤子,是江府幾代人鋪出來的,想要收回去也是不易。
他未必就是如何貪生畏死,卻不得不顧全大局。不巧的是,在薛凌心中,目前還沒有大局這個概念。聽得江閎要逃,她就把霍云婉亮了出來。雖問的一臉誠懇,語間譏諷卻是欲蓋彌彰。若江府真有本事去弄死,那必然是能有手段將霍準一并了解,大家都省事了。
她本不喜江府,誤會和分歧又在這些小事中越積越多,江閎與江玉楓也不明白薛凌如何突然就多了刻薄,身邊眾人一貫是如此行事。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拓跋銑那邊暫且夠不到,不趕緊把自己這邊斷干凈,還能如何?
有所不同的是,薛凌笑意之間仍不難瞧出厭惡,他二人卻是真正的云淡風輕。江玉楓道:“江府手短,伸不到宮里去。既斷不了宮里,就斷了經常進宮的那個人。若是那人也斷不了,就從根源處拔了。”
薛凌不明此話是什么意思,瞧著江閎,后者卻并不看她,她又將目光移回江玉楓臉上,江玉楓道:“齊三小姐自嫁過來就抱恙...舍弟現還衣不解帶的守著.....若是不治...也是生死有命。”
“他怎么了”?薛凌甚少喊薛璃的名字,現在也是喊不出口,反正江玉楓知道所指是誰,她也就沒為難自己。
“佳人在側,他好的很。此事先擱置著,等明兒信回來再作商議。既是已經坐到了一處,聊不得宮里,不如說說牢里的事。”
薛凌一個哽舌,她本是想著從霍云婉出回來還有大半個夜晚可用,足夠想清楚如何對江府說到宋滄之事,沒料現今局面這么急。
她不知如何答,驀然想起在陳王府的那些日子,一把推了眼前杯碗,佯裝氣急敗壞道:“霍家眼看著死不了,你們還想弄死宋滄,干脆大家一道兒見閻王,下輩子豬狗不見。”
她又瞧向江玉楓道:“宋柏至死不降,宋家滿門清烈,就剩這么一個人。你明明看見過宋將軍的絕筆,你不想辦法救人也罷,還要落井下石,敲骨吸髓,你就是這個世道。”
她本是做偽,只想用個無賴行徑砸了場子,卻無端越說越真,到最后腳背一勾,想將桌子也挑個翻,卻被江玉楓及時按了回去,仍是那副好端端的君子相,道:“坐下說話。”
江閎捋了把胡子,道:“我不想與你說些長篇大論,當年薛弋寒自己求上門來,讓老夫幫他保個兒子。故人之托,江家并未辜負”。他抬頭看薛凌,道:“你看,你若不出現,整個江府,遲早要交到玉璃手上。”
“薛兄之死,我江閎以江家九族起誓,江府絕然沒在暗中動過一絲一毫的手腳。便是霍家要求玉楓去認人,江府也不曾額外透露過點滴信息,僅僅是認了兩次尸體,其余時候,不過是條被霍云昇牽著的狗罷了。”
“既如此,薛姑娘,江府與你本就兩不相欠。而今坐在一處,是老夫與你的造化。我不為君,不為民。你也不為忠,不為義。”
“西北寧城那一線,瑞王開了口,理應是給他。京中御林衛和朝堂黨羽,你總要放一個給江府,這些日子的事兒,才算江府沒有白白費力。”
“若是你不想,也罷。我與弋寒兄所交匪淺,他長赴九泉,權當江府幫他照拂一下后人。行刺與遞信二事,老夫皆是頂著項上人頭辦事。但憑你說結束,明日便各不相欠。你放江府辭京歸鄉,江府賀你心想事成。”
“何如?”
“你既然想保著宋滄,便把其他的拿出來換換即可,何需自己牢牢抓著不放,還要怨他人心狠手辣?”
他手上去撇茶碗,薛凌僵直坐著說不出話。人一旦臉不紅心不跳的承認了自己是個奸佞,你便是罵他無賴也不能傷其分毫,只是江閎突然就不要那老臉也就罷了,江玉楓坐一旁也是神色自如。
薛凌還憋著,江閎又道:“李阿牛是你什么人?”
“他也算能耐,能在狀元爺的案子里置身事外”。江閎夸的誠意十足。江府略查了些,已知這個幸運兒和宋滄關系匪淺,沒理由霍家查不到。
剛好李阿牛去的又是御林衛,近來還節節高升,一看就知魏塱是想利用此人虎口奪食。霍準沒趁這個機會將李阿牛一并牽連進去,真是個反常。
只能說霍家有所顧忌此人最近當紅,就算給宋滄坐實罪名,多半李阿牛也能落個法外開恩。只要人活下來,就有大把機會東山再起,反給霍家樹敵。
但霍準這三年行事鐵腕,并非就是畏手畏腳之人,江閎難免猜疑此人是薛凌利用霍云婉在暗中力保。如今李阿牛憑著救駕的功勞,深得人心,獲得提拔也是順理成章,只要稍作編排,類似將捉拿霍準的功勞拱手給他,那京中御林衛的權,大半要落這個人頭上。
再加之昨晚江玉楓回來道是已經從薛凌那確認,這個人是她一手送上的如今的位置。江閎就更加篤定,薛凌是一門心思的打算要把御林衛的權交到此人手上。
宋滄和李阿牛,確然只能剩一個,能都不剩,那就更好了。
于薛凌而言,這些時間里,連日奔波,她還真沒工夫去記起李阿牛這個人。很難說在確認霍云昇出京以后,她會不會想如何替霍家安排后事,但目前為止,她確實未籌謀過要把李阿牛放上去。
誠然,這人再合適不過了,也該是她的第一人選。
是江閎給了個提醒,反正都是要有人接,為什么不是李阿牛去接?她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似有不愿,卻又無可奈何,看著江閎道:
“我殺了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