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戰事究竟哪天起來?并沒個定數。但魏塱為求力壓霍準,自然將鮮卑與羯的情勢說的緊急萬分,仿佛已經打起來了似的。
然魏塱雖猜到霍準多半不同意,卻沒有猜到霍準在勉強同意之后,立馬反手要求在西北點兵清糧。有道是既然已經緊急萬分,梁又決定要在戰事剛起就出兵,那確實應該趁早準備,查漏補缺,厲兵秣馬。
便是沈家的人亦無反對的理由,且霍準請的又是整個西北,為國之情拳拳殷殷,即使魏塱有疑,面上仍要夸兩句相國高論。
反正話到了此處,仿佛是事態發展催人,而非人推動事情發展一般,魏塱原打算將計劃分幾次視線,既然霍準賣了個激靈。他便順著桿子道:“當年拓跋辱我公主,屠我子民,朕心之恨,食肉寢皮猶甚。”
“這幾年來,早欲取其項上人頭。然西北之禍至民生凋敝,不敢冒進。如今他既自尋死路,朕有一計,說與諸位大人參議。”
“鮮卑既妄圖吞羯,戰事一起,其與梁接壤處必然防力甚弱,若梁趁此機會伐胡,直搗鮮卑王都,既解羯人之困,又雪我大梁前恥,各位以為如何?”
那沈家臣子不提,黃家的人倒是老老實實的思考了一會道:“陛下此計甚好,既顯我大梁仁心,又防羯人無感恩之情”。他看向霍準道:“相國然否?”
霍準躬身行了一禮,道:“圍魏救趙,陛下熟讀兵書,臣深感拜服。只鮮卑更臨近寧城一線,不知陛下屬意何人帶兵?”
魏塱哈哈大笑,赫然是得了夸贊的少年天子。他登基之初適逢胡人大破北境,直到今日,才有底氣與臣子商議戰事,所言又找不出半點紕漏,確然自得。
笑完道:“當年云旸不負眾望,今又長守寧城,所謂舉賢不避親,相國如何自謙起來了。朕稍后下一道密旨去,讓云旸盡早暗中部署,只等拓跋銑攻羯,梁便出其不意拔寨起營,務必替朕將拓跋銑的人頭帶回來,以祭父皇在天之靈。”
他原說的豪氣,話到末尾,平添幾分傷感,有垂淚之相。又苦笑了一聲,連連搖頭道:“父皇在世,極疼無憂。當年...當年是朕輕信胡人。是朕......是朕....”
“無憂為國而死,陛下不必太過自責,龍體要緊”。一眾人喊的赤誠,唯霍準上前抱拳道:“臣,定然不負陛下所托。”
這一屋子散盡,出門之時各有疑惑,卻又人盡慶幸。沈家的人是來幫腔的,只說是難免要和相國面紅耳赤。然霍準雖如預料之中的不同意,卻并沒如想象中爭個以頭搶地,事情順當的不可思議。以至于魏塱懷疑霍準是否順水推舟,想趁此事將西北之權盡攬于手。
霍家與鮮卑必然有所來往,他是知道的。只是如今讓霍云旸領兵出征,不信霍家敢抗旨不遵。就算陽奉陰違也不要緊,反正他也沒打算要拓跋銑的人頭。假如霍準真有此意,那只能說正中下懷。
黃家的人,是來拉架的,其中就有魏塱的舅舅黃靖愢。自己的外甥和霍準不對付,已經非一朝一夕,偏偏西北那里又是重地。誰輸誰贏與黃家而言,暫時影響不大,關鍵是別讓相國與皇帝吵出個貽笑大方。
所以今兒也算順,就算霍準一開始幾句話聲音大了點,最后也是恭恭敬敬喊了萬歲。家里老爺子還喘了上口沒下口,黃靖愢只想趕緊回去伺候著。胡人的事,遠輪不到他來頂著。要說塱兒也是,當初是人霍家扶著的,不說感恩戴德,起碼不能卸磨殺驢吧。
于霍準而言,這事就來的格外順,一切盡在掌握。他知羯人會來求援,知魏塱會趁此要霍家領兵。立功不立功的先放開,打,就是霍云旸戰死疆場,不打,就是霍家與鮮卑互通有無。
怎么看,他都該不惜一切駁斥魏塱要援羯的打算。就算要援,也不能讓戰火燒到寧城一線。只是,霍準還知道,鮮卑與羯并不會有那場戰事,有的,只是一場屠殺而已。
薛凌已從蘇府回到薛宅院里,在躺椅上搖搖晃晃的曬太陽。她與江府皆是明白那幾個鮮卑人,除了來拿印,更重要的事是找霍家。她不明白的,是那群人,本是來送印的。
最好的京中楮練,白如絲,滑如帛,上頭印章月余仍點墨未散,除此之外空無一字,正是薛凌送往拓跋銑的那一張。難得胡地轉了一圈,再到霍準手上,仍是光潔如新,未染半分牲畜氣。
拓跋銑當日看過之后作何未丟不得而知,只是鮮卑人死在羯人地頭之后,說兩族打不起來,估計普天之下再無一人會信。便是白丁庶子,亦要仗三分酒氣喊兩句“此仇不報枉為人”,又何況一眾身在局中的。
鮮卑說不打,難保羯人要以此為由,綁梁上船。羯人說要忍了,誰知拓跋銑會不會借題發揮。霍準本是焦頭爛額,直到這封蓋著骨印的白信到手,他早過輕狂年歲,仍要急走幾步,抵御內心狂喜。
天助霍家,是天助。
幾個鮮卑人道:“霍相尋個找個懂行的一瞧便知,這拓印是石氏小兒子的正身印,印如今就在我家王上手里,拿著印去取石氏一族性命不過如探囊之易,霍相還有何懼?”
薛凌仍搖的自在,她前后拿了拓跋銑兩枚骨印,只說華麗度不相同,并未去深究里頭門道。中原名人雅士人均有個百八十顆印也不是大事,金的銀的玉的,誰還沒個嗜好呢。
而胡人憑證不多,骨頭類占了一大半。印各有其用,故而說是同屬一人,卻又細中有差。石亓隨身帶著的,說不得多重要,卻是他身份憑證。
她沒深究,霍準卻是再三核驗,即便他知道鮮卑人敢拿出來,就必定找不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