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這場火,雖無人親眼瞧見,但一燃起來,濃煙直上九天。站在高處的人瞧見了,早早就報與了孟行與袁歧等人知道。
胡人過境焚城再尋常不過,孟行聽說之時,反倒松了一口氣。想著昨日拓跋銑沒有南下,大抵正是在搬運城里糧草,然后將空城付之一炬。有了這把火,他幾乎能肯定胡人至多下午就會到鳥不渡。只要攔住一兩日,則所謀可成。
這一上午等的急切,午間時分卻是沈元州先一步到了寧城。魯文安未回平城,又惦記著昨日胡人沒動靜,一路上頻頻對著那個方向張望,眼見天上顏色不對,斷定是胡狗放了火,催著沈元州越發快些。
寧城北城門關的嚴實,連叫了好幾次,才有人在上方問是何人。沈元州亮了兵符,稍后孟行即親自開了城門來迎。
沈元州比預料之中來得更早些,孟行難免心有忐忑,開門瞧見魯文安站在身側,轉瞬恍然大悟,心中暗罵了一回袁歧,表面卻是極快的行了禮,道:“在下寧城孟行,恭迎沈將軍。”
沈元州無意客套,“進去說”三字都是一邊往里走一邊蹦了出來。一群人跟著進了城,隨后沈元州站到了城墻上,而魯文安懷揣大印縱馬狂奔往鳥不渡。
胡人已行至鳥不渡谷里,袁歧手上令旗一倒,滾石巨木接二連三砸下去。隨后埋伏在兩側的人聽聲即出,守在谷口。刀槍劍戟在手,見馬即砍。不知袁歧等人是用了何種借口,眾人臉上皆是不死不休之意。
陳飛河等人被困于山谷之上,眼見底下血肉紛飛,急的跺腳卻動彈不得,一時間谷里殺聲慘叫震天,袁歧與方徊皆在前面,片刻周身皆是鮮紅。
“報”字由遠而近,但到了谷口處無一人讓開,魯文安拔劍下馬,挑開四周艱難擠到交兵處,好一會才從幾個血人里鎖定袁歧,推開數人沖到其身邊高喊了一句:“蠢貨,停手。”
文書一經展開,即有鮮血飛濺上來蓋住大片字跡。耳旁破風聲重,袁歧伸手推回魯文安胸口道:“念”,說著刀將沖過來的胡人砍成兩截。
魯文安亦沒手去接,一邊舉劍擋住飛過來的斷箭,一邊大喝道:“沈元州過來了,收兵,違令者,斬!”
方徊趁躲閃的功夫抄起地上紙張,只來得及掃了一眼上頭印信,隨即脫手被刀風帶的老遠。他對著袁歧點了一下頭,道:“是官印。”
魯文安恐二人不信,急道:“我沒去平城,我親自去叫的沈元州,他此刻就在寧城。”
袁歧還在遲疑,獸角聲卻從山谷另一頭傳來,那是胡人鳴金收兵之意,隨即谷里胡人潮水一般退去。
平城兵馬皆以為出師告捷,歡呼聲大作,唯魯文安幾人相互對視幾眼,彼此心照不宣。
胡人收兵過于蹊蹺,鳥不渡確然不是前往寧城的必經之地。這座山不大,繞遠過寧城,也不過是多半日余腳程。
然繞過去后,必定要在寧城城外安營扎寨。若不拿下,就是梁最好的藏兵所在。
正面硬攻,千人也只能算個極小的兵力。可于后方偷襲,千人之力可敵十萬兵馬,斷不能給自己留如此后患。
拓跋銑定然也知道鳥不渡并不難攻,耗人命而已。且這是雙方第一場仗,以胡人的脾性,不至于如此早退。
然魯文安有心要將兵馬撤回,趁此機會與袁歧說了詳細,官大一級壓死人,又正值胡人暫時消停,他以修整之名將眾人遣到山谷兩旁,方徊則自請要往胡人方查探情況。
人皆以為有惡戰等著,可惜有些東西并沒有到來。
拓跋銑行至鳥不渡谷口,便命人借著山坳支了帳子。不多時,馬奶在鍋里翻滾的甜氣誘人。恨恨飲了一碗,怒氣才稍微消退些。
雙方還未交戰時,已有三五胡人繞過鳥不渡往寧城而去。用的是鮮卑最好的快馬,藏在城外眼睜睜看著沈元州入了城。拓跋銑坐了片刻,即有人來報,彼時雙方還未打起來。
果然是沈元州已經到了寧城,原子上還沒回信,不知道石亓是不是真的已經回了羯族。不知道現在退去平城,還能不能給那女人補上一刀,他捏著碗想的咬牙。
與薛凌說的盡是些實話,只拓跋銑顯然不是表現的那般云淡風輕。糧草于原子上是最貴重的東西,平城里頭那一筆本是囊中之物,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飛了。
而寧城這頭,本來是打算趁霍云旸身死順手撈一筆。拓跋銑知道寧城一線有大量糧草,畢竟是他開口要的十萬旦。只說哪怕止步于最近的三城,拿到的也不是少數,沒想到這趟過來貌似要一無所獲。
區區一個沈元州,著急忙慌的落在寧城倒是不懼。然惦記著平城有糧,此回聚兵也急,他并沒有準備大量糧草。
隨身帶著的,只夠七日之數,平城停留一日,連今日過去,僅剩五日。
更讓他介懷的是,羯族那蠢貨小王爺,是不是真的知道了真相,且已經回了部落。如果回了,那在原上調糧草過來就不現實,且還得籌備兵力應對胡人其他四部借機生亂。
如此他僅有五日時間,攻下寧城,同時還得保證漢人城破的時候不會燒掉城內糧草,這樣才有物資攻帶出來的人馬繼續南下。然除了當年黃旭堯自開城門受降,拓跋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理由讓寧城五日之內城破。畢竟都是些磚瓦,又不是紙糊的。
與其如此,何不送個恩情給沈元州呢?
當年送了個恩情給薛弋寒,薛家就死了。而后又送了個恩情給霍家,你看,霍家也死了。拓跋銑又飲了一碗,吩咐吹響牛角將人招回來。
說好了是來走一趟,走走就罷了,鳥不渡這破地他也算舊地重游。漢人起名格外有意思,有的是名如其人,有的則是名表其愿。顯然,鳥不渡是后者,意思就是希望鳥都飛不過去。
但愿望之所以稱之為愿望,關鍵就在于他與現實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