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七十五)

他沒地說理,胡郢也是沒地說理,沈元州歇了火氣往宴廳走,突而回想屠易這名字似乎在哪聽過。剛才胡郢說的是屠大人,天底下姓屠多了去,同名同姓的就不多見了罷。

沒等他想明白,申屠易已被跟隨的周旦按到在座。因知周旦是跟著沈元州來的,旁人只悻悻回避,誰也不敢上來問個究竟。

按說一人動手,申屠易原該能打上幾個來回。只他一看見沈元州來,便知今日走不掉。安城里都是沈元州治下的兵馬,他一人插翅亦是難逃,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后頭還有狡辯的余地。

沈元州一進門,不等他下令,周丹便強行令申屠易抬了臉。厚厚一層面粉之下,沈元州仍是斬釘截鐵道:“我與你見過。”

倒不是他真就確切記起了申屠易此人,而是說的果斷些,防止申屠易有否認的心思。但他確實對這張臉的輪廓有印象,名字也熟悉的很。

烏州一線兵權在沈元州手里不假,但申屠易為蘇家辦事,來往錢糧關口文書等事皆是文官主理,所以“申屠易”的名諱的確沒在沈元州眼里出現幾次。他只能說熟悉,趙德毅說的又是姓屠名易,相差了一個字,不怪他沒能瞬間記起來。

然沈元州此話一落,趙德毅隨即想到昨晚在申屠易臉上見到的刀疤,上前就桌上茶水潑了申屠易滿臉,隨即拿袖子給他擦的干干凈凈。

那道疤一露出來,身份便藏無可藏。

不等沈元州發問,申屠易吐了嘴里茶水,玩味道:“沈大人別來無恙。”

石亓一直冷眼旁觀,除卻擔憂父兄性命,他對申屠易本無好感。一想到此人與那個雜種有說不清的過節,恨不得立馬拿刀捅了這混賬。可惜他現在妄動不得,一有不對,梁人會將自己扣在安城。

昨夜他將申屠易強拉近屋里,短短不足一刻功夫。但薛凌所言,本就只有三五句話而已。

我把皮子給了拓跋銑,他以你的名義接近你父兄,屠了羯人部落,然后嫁禍給梁人。你有三條路,被拓跋銑搶去收服羯,被沈元州捏在手里拉攏羯,自己趕緊逃回去重新聚集部落,死守剩下的原子。

申屠易說:“悉聽尊便。”

里頭利害關系都被隱去,趙德毅再領人來時看見石亓熟睡在床,卻不想待他出了門口,里頭少年眼淚濕了一攤。

若無鮮卑打鬃節一事,或許石亓并不會那么快明白申屠易說的三條路因何而來。可他曾與薛凌遇上,他記起那個剛劃了自己手腕的雜種無比疲憊的分析天下大事。

如果父兄真的死了,那他就是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或許草原上不太講究正統這回事,但是如果捏一個在手上,對于部落而言,更好聚集一些。

鮮卑與梁正在搶羯,所以沈元州和拓跋銑都會把自己扣在手里。這是其中兩條路,至于第三條,就無需多言,自然是他想辦法逃出去趕緊回到原子上。

父兄身亡這么大事,還沒人給自己傳消息,也就是原子上還沒人發現。說明鮮卑的陰謀尚未完全得逞,現在趕回去還有一爭之力。

但漢人守的寸步不離,想留時,這是禮遇,想離開時,石亓終于發現,這不過就是監禁。

他一直被人監禁,竟然到現在才察覺。

自己身邊只有四個護衛,要從安城殺出去幾乎不可能,而且胡郢完全不允許接近北城門。石亓手足無措之下,看胡郢對申屠易頗為恭敬,有覺此人與薛凌所交匪淺,必然有幾分本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申屠易身上。

如同,當初在鮮卑。

不同的是,他當時以為那個雜種是想救自己。

現在他知道申屠易讓自己回羯也是另有圖謀。

臉上疤痕過于顯眼,且申屠易已然承認,沈元州不再多言,吩咐周旦道:“將人帶回去”。他不僅記起申屠易是蘇家人,尤其記起申屠易是該死的那幾個。當初因蘇凔一案,蘇家在烏州這帶負責通商一事的人盡數被滅口。其中有條漏網之魚,正是站在眼前這位。

沈元州又對著石亓賠罪道:“小王爺見諒,軍中私事,此人....。”

“什么私事,此人我喜歡,讓他做我的貼身護衛吧”。看申屠易要被帶走,石亓不想與沈元州浪費唇舌。

他到底過于嫩,都沒想到沈元州開了口拿人,便是留下了,胡郢又豈會還將申屠易當個座上賓。所以留不留的,根本無甚分別。

然石亓這一提,沈元州斷定申屠易有問題,急著將人帶去問審。當下強硬道:“王爺見諒,國有國法,此人為我朝通緝要犯,小人奉命捉拿”。說罷對著周旦一努嘴道:“你先走。”

“你敢”!石亓先喝住周旦,又對沈元州道:“你們漢人不是常說,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本王就賜他千金,賞他千乘,就要他做我的貼身侍衛。你敢將他帶走,我要去你們皇帝面前參一個不敬之罪。”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它是這個用法么。沈元州瞇眼看了一下午間陽光,單膝跪在地上行了大禮,抱拳道:“王爺見諒,臣食君俸祿,他日王爺若需項上人頭消恨,但憑皇上一句話,肝腦不辭”。說罷站起一招手,押著申屠易橫搭在馬背上立即返了烏州。

在安城倒也審得,然沈元州恐留在此處會給石亓再接觸的機會,倒不如將兩人就此隔開。身后胡郢嚇的魂不附體,他不知沈元州與申屠易糾葛,且看這位沈將軍來了問事拿人一氣喝成,都沒讓人把那塊牌子亮出來分辨一下是真是假。

這要是真的,還了得?

桌上佳肴有些還冒著絲絲熱氣,趙德毅盤算自己還得伺候石亓好一陣,挪了兩步賠笑道:“小王爺......”。

“你是沈元州的人吧”!石亓轉身怒視他道。剛才沈元州在此獨獨叫了趙德毅出去,傻子也能瞧出來。胡郢暗道一聲問的好啊,剛才他也瞧見將軍與此人舉止親密,只是沒敢開口問罷了。

“將軍是擔憂小王爺安危,特派小人.......。”

“滾!”

石亓狠罵了一聲,拔刀橫過趙德毅胸口,卻被后者險險避開。眾人急忙拖著趙德毅退到一邊,上來好言相勸,跟著那幾個羯人也嘰里咕嚕說了一串,看手上動作,是勸石亓勿要少爺脾氣。

胡郢等人只當是沈元州落了石亓的面子,這位小王爺受不慣這等委屈。卻又哪有人知,石亓握著刀,恨不能將這些人一一殺盡,飛回部落去。

沈元州到了烏州城外,先審了一陣,入夜才帶著申屠易進城,當晚即用了刑,對外卻宣稱是第二日早間抓到的犯人。如此既免了走漏風聲,又不著痕跡的將安城等人摘了出去,免了那群蠢貨因怕事而亂來。

申屠易垂死掙扎亮了那塊牌子,果真如胡郢所言,沈元州一時都沒辨認出真假。然不等他瞎編,沈元州熟知宮里各大關節,三五句下來,申屠易便一敗涂地,而后則下場更慘。

沈元州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一見石亓要強行留下申屠易,斷定這兩人已經有過合謀。一大早原子上又有消息傳來,胡人內亂,鮮卑不費一人一馬,屠了羯族數十個部落。

這個消息真假還未知,因著石亓在,羯人常往安城,偶或有來烏州的,并沒聽見說起。他難免會想申屠易這個時間跑到安城見石亓,會不會正是與這個消息有關。正一團亂麻處,隨即寧城那頭又狼煙四起,不知霍云旸玩的什么名堂。

一整天下來尚未審出個子丑寅卯,魯文安孤身沖到了到了烏州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