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八十一)

他腦子來來回回都是這一個念頭,既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

原子上除卻水源邊茅草瘋漲,其他地方大多無林木遮擋,無處可藏身。帳子里有古怪不能進去,但又不能在外圍久呆,石亓踱了一會馬蹄子調轉馬頭回了自己帳子。

這一夜多的是人無眠,自也不差他一個。尋了所有識途馬來,連尚有的信鷹一起,將部落里的好手兩人一組共十來組,分別趕往羯族各大部落。又叮囑其到了不得直接進去,一定要確認里頭情況后再行定奪。

原本他回到部落就該立即安排這些,可惜石亓少經政事,又少年心性,只記掛自己父兄,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算算時間,羯皇帳子里的慘劇發生在薛凌到達寧城當天,距今已經三四日了。

晌午時分,石亓部落的信鷹陸陸續續飛回帳子。上頭內容幾乎如出一轍,說是部落首領奉羯皇之邀前往議事,暫未回歸。

而最后回來的鷹,則是飛羽帶血。上頭經過寥寥,等晚間人回來之后,石亓才知,鮮卑已經屠了七八個部落。馬在原子上跑了一整天,只找到幾個躲著的老弱婦孺,說是當日部落里有貴客來,本來大家宰羊相賀。

然宴席開始后后不久,鮮血染紅了純白的羊湯,哀嚎玷污了虔誠的祈禱,拿刀的鮮卑人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部落。沒有人知道他們此前在哪,仿佛是藏身在地底的螞蟻一樣突然涌出。

那老婦跪倒在地,頭抵在羊皮上,雙手前放向石亓行禮,而后抬臉道:“波額天神會拯救一切。”

石亓許久沒有講話,待手底下人推了他一掌,年輕的小王爺恍若才回神,急急道:“傳信給各部,即刻嚴查部落進出之人,即日起不得招待任何外部之人。凡首領未歸之部,先令推勇士代之。”

下人聽聲要前往,石亓又額外加了一句:“認人不認信物,尤其不得以印信為憑。”

他扶了那位老婦起身,片刻后找來自己的好兄弟耶亦道:“部落里的諸事還是一概交于你處理”,話沒說完,石亓忍不住自嘲笑了一聲。

他的帳子,只能算個村莊或者聚集,反正按羯人的規格,遠遠不夠資格稱部落。羯人的部落是指像漢人的番王一般,自治又受治于羯皇的勇士首領。其有足夠的兵馬草地,能守護自己的臣民世世代代。

石亓一直未曾統領兵馬,不過是被分封了一塊土地,還在學著怎么過活而已。耶亦年歲與他相差不大,二人從小一起長大。

石亓往梁為質,本耶亦該跟著,但石亓對質子一事不上心,總覺得哪天要回來將自己的帳子發揚光大為真正的部落,故而留下了耶亦,將帳子里的大小事務交給他打理。

兩人都沒想到,石亓這個哪天來的這么快。耶亦初還喜不自勝,現也是愁眉不展,看石亓又要走,急忙問去哪。

石亓無法述說自己的一枚印信惹出了禍事,只將拓跋銑毒計說了一遍,又道:“我去了若是一切安好,會有信給你,若是明日還未收到信,帶領帳子里的人找地方藏起來,等太平些再出來。”

他想了想又道:“盡量往梁人那邊靠靠,鮮卑兵馬暫時不敢過去。”

耶亦拔刀敲胸膛踐行,石亓再次回了羯皇的帳子,這次徑直進入到里面。門口自然無人攔他,還有倆人親熱的上來喊:“小王爺來了”,一路將他領到主帳。

冤家路窄,里頭坐著的人呼延巾,石亓見過。

他在鮮卑被扣了那么久,還是在打鬃節混吃混喝的扣,拓跋銑身邊的人,誰沒見過,印象深淺罷了。

然此次拿下羯人極為重要,若非寧城那頭,拓跋銑肯定會親自前來。既他耽誤了,來的便是親信之中的親信,一天到晚跟在屁股后頭轉悠的那種,石亓印象不深也難。

畢竟他當初胡天胡地時時刻刻的與大哥石恒起爭執,這位呼延巾沒少幫著自己說好話。當時以為此人熱忱,等薛凌一提才知,此人不過是幫著拓跋銑火上澆油,挑撥自己和大哥關系罷了。

石亓從靠近部落入口,即有人一路小跑報給了呼延巾。聽聞是羯人的小王爺一人來的,呼延巾極為不解,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拓跋銑早有交代,羯族那么多人,給人家屠干凈了壓根就不可能,能把幾個部落首領殺干凈這買賣就算賺夠本了。

首領死了,底下人的人爭位置,不同的部落爭地盤,他不得打出個你死我活。這時候鮮卑只要將羯皇那蠢貨小兒子弄到手,以他的名義用鮮卑人馬去踏平不服的,草原不就全部都是鮮卑的了么。

聞說石亓在漢人手里,呼延巾還在想事兒該怎么辦,畢竟死了些人后,活著的已經不好騙了啊。突然,石亓就從天而降,還是獨身一人掉到了他面前。

呼延巾喊下人快上碗馬奶,笑著道:“小王爺,別來無恙啊。”

石亓上前兩步,手握著刀柄道:“我父兄呢?”

呼延巾雙手一攤,還是在鮮卑王都那般老好人模樣,點頭哈腰道:“你父兄好著呢,小王爺.....”

石亓飛撲而上,匕首往呼延巾胸口處猛插。二人隔著好幾步,呼延巾哪會坐以待斃,起身避開同時,還伸腳把椅子踹走老遠。

石亓收身不及,撲到在地。沒得爬起,呼延巾早揚了下手,四周沖過來幾人將他石亓死死按在地上。

早說活著的人不好騙,何況勇士最不擅長的就是撒謊。呼延巾走上前奪了石亓手上刀道:“看來你知道那倆老東西去見天神了,那還跑進來干啥,去追他們嗎?”

明知掙扎徒勞無功,石亓還是忍不住大力扭動身子想擺脫。依他的身手,若冷靜點打起來,殺不了呼延巾,起碼不該如此狼狽,可人在極端情緒下,手腳都不聽使喚。

一上來就被按地下,讓局面更加尷尬。且這一刻,他終于知道,父兄是真的死了,再無任何理由可以讓他萌生一絲的希望。

“你不敢殺我”,他抬頭,帶著粗氣對呼延巾一連吼了三四聲,篤定里帶著挑釁。倒不是怕呼延巾聽不見,而是體內悔恨怒火與傷痛根本找不到別的語言來描述,而他又不能像禽獸那樣嚎叫,這些情緒只能一股腦的倒在了呼延巾臉上。

“你不敢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