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一百一九)

霍云旸留著信這事好似還沒與江府提過,不過就像薛凌想的,她在江府里頭,這東西藏不住,也不必瞞著,反正要緊的并不是那信,而是霍云婉解了什么出來。

至于錢財之事,權當是個說笑吧。她本不欲去深想一些人的欲語還休,可坐在江府里,便記起霍云婉說雪娘子懷的是個兒子,又說什么瑞王年紀大了,兒大不由娘。

這個倒霉鬼初初有孕時,霍云婉便這么說,當時霍家還在,薛凌只當她有意暗示霍準要扶幼帝,所以與魏塱矛盾與日俱增。而今霍準都死了,霍云婉還說這些有得沒得又是要暗示什么?

魏塱是昭淑太后的親兒子,尚且兒大不由娘,瑞王魏玹,可不是誰的兒子啊。一朝登基了,還能由了誰去?

何不另外挑一個呢?

另外挑一個的話,她可不就當真不好意思從江府里坑銀子,主要是......它最后必然坑不著了啊。

江玉楓目光在薛凌臉上來回看了良久,只覺她這一趟回來,恍惚是當年疏狂張揚皆還了身,又成了十三四的薛家少爺,再不是齊府里尖酸刻薄的小姐。

這情形,要么,是想通了。

要么,就是再也想不通。

兩樁都不是好相與,薛凌由得他一直看著,終是江玉楓輕笑一聲先移開目光去拿鑷子撿了炭核往茶爐里添,一邊裝作自嘲道:“看來是薛姑娘嫌棄江府破落門第,怕日后虧了你二位吃穿,便忙不迭的自謀前程。”

說著回看了一眼薛凌,似真似假的揶揄道:“若真是有個好的,不如也對江府提攜一二,莫負了今日你我新火試新茶的情分。”

薛凌聽聲將面前茶杯端起往江玉楓面前一聲,隨即所授往口里一飲而盡,笑道:“好說好說,相互提攜。”

江玉楓細致給她續上,道:“免了閑話罷,你我孤男寡女總是惹人話柄。”

薛凌再次仰回去道:“話都讓你江少爺說盡了。我躲著人走,你讓我在江府自便即可。我說我還要去霍云婉那,你說我看不上你江府門第。我順著你的話說相互提攜吧,你又讓我閑話少說。

這要我如何是好,索性這孤男寡女傳出去,吃虧的也是我。反正這些年我也沒少吃虧,帳多不愁,虱多不癢,不勞江少爺體貼,還得擔憂女兒家清譽這種小事。新火試新茶嘛,這等樂事,留個千古罵名也值得。。

當然若是你不樂意,那我就說點別的了。霍家有個旁系霍慳,三年前隨霍云旸前往平城任節度一職。這次霍家謀逆案,他非但沒掉腦袋,反而闔家團聚了,可有什么說辭?”

薛凌仰躺著鼻息朝上,江玉楓瞧不見她表情。不過現在這時候,薛凌的表情其實已經推測不出她真正在想什么,瞧不瞧的見.....差別不大。

霍慳的話,近來也算朝堂上的名人。正如薛凌想的,就平城跟寧城的那段距離,霍云旸撤兵囤糧等等,莫說霍慳是霍家親系,就算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也應該是要在此次胡漢戰事中人頭落地。

他既活著回了平城,誰不得再背后夸一句時也命也,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運氣?但平城那塊地對京中皇權確實影響不大,且霍云旸治下的人,除了霍慳還有好些人皆是一樣的非但沒能人頭落地,反而平叛有功,大受封賞,多一個霍慳也不是啥怪事。總不能因為他姓霍,就必須得死吧。

此處倒是薛凌當局者迷,江府等人旁觀者清。孟行等人既隨了沈元州往京,那就是寧城的人將誅殺霍云旸的功勞攬在了自己身上。不把霍慳拉近局里,怎么解釋平城的兵撤回寧城后,又自發去守了鳥不渡?

昔日稱兄道弟說忠義,死后寢皮食肉求安生。

倒是沈元州既帶了這些人回來,明顯是要不計前嫌,將霍家舊人收為己用。說他趁火打劫,卻也得夸一句胸襟廣闊,敢用昔日對手,總要有兩三分膽氣才行。

畢竟若非沈元州要保,那些人鐵定要人頭落地。且他這個時候大肆籠絡霍家舊部,只會更惹魏塱猜忌。

個中利弊,江閎緘口不評,江玉楓此刻也就沒主動與薛凌提起沈元州在朝堂動向,只針對霍慳道:“朝堂上的消息,是此人久居邊塞,被霍家巧言令舌以蒙蔽。

后聞霍家之奸行,幡然悔悟,不惜一死,憑鳥不渡天險力阻胡人大軍兩日,這才能讓沈元州及時趕到。若非如此,寧城城內兵符失蹤,原主將身亡,后果不堪設想。”

薛凌還沒聽完,嘴角就咧到了耳根,好不容易忍到江玉楓說完,霎時哈哈大笑,嗤道:“鳥不渡那鬼地方都能稱的上天險了”?又道:“我聽聞是個叫安魚的人上位,此人是什么來頭。”

江玉楓道:“這人倒是無從查起,且他已離京。”

薛凌打斷道:“他也跟著來了京中?”

江玉楓道:“是,據說此人在此次事件中當居頭功,是他躲過了霍家重重暗殺,親自去接應的沈元州。朝廷論功行賞,他一概拒了,只求早日返平城,說是此生唯求守我疆土,于功名利祿如糞土穢草。皇帝龍顏大悅,當即任其為平城節度,即日赴任。”

薛凌聽完并未升起拜服之感,這一群人嘴里都是些勉智罄忠,叩心泣血,聽多了就覺乏味的慌。但沈元州之流皆在京中等候聽封,此人竟是早早回了邊關,功也不請了,她總有些詫異。

正要追問,江玉楓道:“難得你我二人不約而同,此人出現的怪異,事后我也打聽了些。不過寧城那頭你知道的,江府無人可用,所以打聽的不多。說來還是蘇家提了一嘴,說此人極貪財。

貌似是年初上位,緣由為何卻是不知。只是自此以后,從平城經過往來胡漢的商隊,給的供奉要比往年多上好幾倍。

依我看,沒準是怕留在京中給人查出來,想回也回不去。趁著沈元州還在收買人心,撈點好處趕緊開溜。”

薛凌不置可否,道:“說的有理,按你的說法,平城兵馬是在鳥不渡阻了胡人兩日,那沈元州就是是兩日后才到的寧城?”

江玉楓待薛凌笑聲漸歇,道:“這可未必,沈元州到達當日胡人即攻往寧城是做不得假,可胡人在鳥不渡外呆了多久,人證只需幾個探子即可,剩下都是文書上寫了遞過來。

更莫說霍云旸究竟死于何時......”,他明知薛凌瞧不見自己,卻還是盯了她一會才道:“那就只有薛姑娘清楚了。”

薛凌本已停了笑聲,這下子嘴角咧的更大,扭了兩下身子,坐正了道:“那還真是只有我清楚”,她目光掠過江玉楓面龐,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績:“我似乎未曾與你說是如何殺了那蠢狗。”

江玉楓隨口附和:“是還不曾。”

薛凌臉上笑意隱去,冷道:“我在寧城城門墻頭,將他的脖子割開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