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個伸手拉了門,笑著幾步行至外頭天地。薛瞑一直在此處等候,躬身喊了“小姐”。薛凌不答,斜眼看過半掩的門扉,往自己住處而去。
回到時,含焉也坐立不安等了多時,看到薛凌回到,連忙湊了上來。她亦未吭聲,自顧走到屋里,將昨兒拾掇的行李查看了一遍。見其并無異常,方徹底放心,吩咐薛瞑去備置馬車。
飯也吃了,情也敘了,這攤子戲,該收了。畢竟不是生離死別,同在天子腳底下討飯吃,說的近些,一樣的低頭不見抬頭見。
薛瞑應聲退去干活兒,含焉卻沒回別的屋,只伏著腦袋安靜坐于椅子上等待。薛凌又喝了兩盞茶水,忽出聲道:“你當真知足了?”
含焉聽聲猛地抬頭,盯了兩眼,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自己。忙站起走到跟前,急道:“薛姑娘,我知足的,我知足的。”
她邊說邊連連點頭,眼珠子卻似釘在了薛凌身上一般,目光死死生根,完全沒有隨著腦袋移動而移動。
薛凌瞧著門外,半晌才淡淡道:“好日子要過就過長久,三五日,怎么能知足呢。”
含焉跪倒在地扯著她衣襟道:“薛姑娘,不是這樣子,我不是.....不是貪圖富貴之人,我只是.只是....”
她以為薛凌要丟下自個,手足無措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解釋。眼看著眼淚就要下來,薛凌回了目光,道:“你坐著說話就是,何必這樣。”
“薛姑娘,我當.....我....這里不是我要的好日子,你莫要丟下我。”
“我不丟下你,你愿意去哪就去哪,愿意跟著我也是行的。”
含焉大喜,緩了緊張情緒,丟開薛凌衣襟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淚,聲音平復了些:“多謝薛姑娘,我.....我.....我不愿意獨自留在這兒。”
“不愿便不愿吧”。薛凌伸手將自己衣上褶皺撣平,她也不愿聽人要死要活啊,早知就不要多嘴瞎問。
含焉哆哆嗦嗦起了身卻不肯遠離,垂頭道:“薛姑娘,我怕的慌,這日日夜夜,我沒有一日不怕,只有你在的地方,我才能覺得安全些。你在這兒,我就在這,你要走了,我天涯海角都要去的,我.........”
薛凌抬手,止住這人喋喋不休,然后輕揮了兩下,漫不經心道:“我說了,你要去哪,我都不攔著的,以后也無需再作這惶惶之態。
我就是一時奇怪,人,還有嫌好日子長的么。你瞧你瞧在府上,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那幾個姓江的也權拿你當尊菩薩供著。
這種榮華富貴,大家都求著生生世世,你掰著手指頭說知足”薛凌輕聲笑過,望與含焉道:“我也不是不信,就覺得....怪有意思的。”
含焉張口欲說,薛瞑走了進來,她不欲在人前多嘴,悻悻低了頭。薛凌轉臉過去望著男子,輕道:“這么快?”
薛瞑道:“幾位主家都是知道小姐要走的,一早兒已命人備了馬車,小人傳句話而已。可要..現在動身?”
薛凌瞥見含焉還畏縮站著,笑道道:“走吧走吧,這會過去了還能趕上日頭不落山。”
薛瞑應聲,轉身去拎包袱,含焉也歡喜,搭過話忙往自己屋里去拿行李。早早過去,她便放心些。
薛凌伸著懶腰起身,目光在房間里來回轉了一圈。當初來江府,還以為要住個一年半載,沒曾想,也就這么短短數十天。
好像京中哪家都呆不長久,以至于她暗暗咬了回牙,想是這次過去一定要定下來,再不奔波。
如此出了房,與含焉一起行至院外,發現江玉楓不知時何時站著。見她出來,說是來送一程。薛凌含笑稱謝,顧忌瘸子走不穩當,再邁步時走的慢了些。
這回走的是正門,車夫已在此等候,下人扶著含焉先上了車。薛凌回轉身來與江玉楓抱拳道別,江玉楓負身而立,溫聲道:“姑娘一路安好。”
她笑笑不答,回頭自己爬進車廂。走出幾步再撩簾看,江府里人還站在那像是目送她遠去。
薛凌目光往上移,瞧見門楣上的江府二字還與幾年前一般無異。她記起第一次來此處,江閎在里頭老氣秋橫喊“你是薛弋寒的小子”,自己也意氣風發問“國公的續弦價值幾何”。
這些事,明明已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夜,想起來,卻讓人覺得是彈指一瞬間。
薛凌撤了手,輕捏了一下手腕,將頭縮回車里,笑笑倚在車窗上。含焉與薛瞑皆垂頭不欲,直到壑園門前。
薛瞑先行下車要去扣門,薛凌道:“說是來尋白先生的即可”。言罷將含焉的東西也拎著自己手上跟著薛瞑跳下了馬車。
不多時逸白親自來迎,面上且驚且喜,問薛凌怎么讓人傳個話,他派人去接便是。
薛凌心緒稍佳,跟著應了話,又將含焉與薛瞑二人提了兩句,隨即被弓匕帶著往住處去。
她上回過來只住得兩日,一些貼身之物都沒帶,這回既是搬遷,免不得許多雜事處理。底下倒也乖覺,但薛凌不喜使喚人,時而磕磕絆絆的手上一直沒停,直到丫鬟喊傳了晚膳,差不多是酉時中。
薛凌長處一口氣,將江府帶來的抑郁忘卻一些,出門喊了含焉,連薛瞑一起一并與逸白等人坐到了桌上。
這些人,總能稱的上自己人吧,她想。自己人不用幫著自個兒算計,但凡不來算計自個兒,那就知足的很。
吃過這頓飯,就當霍云婉是自己人了。媽的,反正要選一個,至少選個沒那么惡心的,何況奶娃確實更好控制些。
桌上有酒,薛凌好久不曾用過,今日破例,還未動箸,拎起壺替自個斟了一杯,笑笑請與眾人道:“我......”,她卡殼,目光在含焉身上閃過,好久之后有些哽咽,隨即杯中一飲而盡,道:“我敬諸位。”
能在偌大的京中湊出一桌她無甚成見的人,真是....真是艱難。艱難到.....她想起與霍云旸說的話。
我長在...長在平城,十四離家。師友全無,親朋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