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硬要進屋確認了。
晏清啊一聲,張開小手攬住姐姐,急得直往外冒奶音兒:
“大叔不可以進來的!男女授受不親,你年紀這么大了,不可以老牛吃嫩草,我不會叫你做我姐夫的!”
被勒住脖子透不過氣的夏宸淵直翻白眼,猛地又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來。
這死丫頭是不是想謀財害命?他就算沒被勒死,也會被她氣死!
黑衣漢子耿直地跨近來連聲喊冤:
“誤會了誤會了!大叔是正經人,家里閨女都有你們姐兒倆這么大了,不會對你們做壞事的,你們別怕。”
晏清受驚似的緊摟著她姐的脖子瑟瑟發抖,癟嘴要哭不哭的,特別可憐。
她“姐姐”本就松散的發髻被她蹭開,一半在頭頂兩邊松松垮垮維持著雙丫髻的模樣,還在頭繩上臭美地簪著幾朵紅的紫的黃的野花;
一半頭發垂下,被晏清亂糟糟的壓在胳膊下,遮住“姐姐”小半張臉。
夏宸淵咳得眼淚水都出來了,蜇在臉上刺刺得疼,愈發確定他臉上有傷,還不止一處!
這臭丫頭要是敢毀掉他的容貌,他必然……
罷了,她也只是想救人。
他忍。
黑衣漢子邊就近打量“姐姐”的容貌,一邊就伸出手要給她診脈,嘴里關切地說:
“你們別怕,在下略通醫術,給你們瞧下脈象,開個方子……咦?你這是害了天花?還給抓破了!”
黑衣漢子瞧見少女蠟黃脖頸上一顆鮮紅的疙瘩,再細看她面頰上多處滲血的新鮮傷痕,顧不得感嘆一張還算清秀的臉被毀,駭得轉頭就跑!
“快撤!里頭那個大的丫頭染上了天花!”
黑衣漢子高聲呼喝,驚起幾樹飛鳥。其余黑衣人反應不慢,紛紛使出看家本領,火速奔離木屋!
“大叔!大叔你別走,給我姐姐留些藥吧,求求你了!哇——”
女童尖銳的哭聲驀地爆開,穿透靜謐的黑夜,輕易落入竭力遠離的黑衣人耳中。
一眾黑衣人仿佛被厲鬼索命,腳下加速,頭也不回奔到山腳,騎馬揚鞭飛馳而去!
“別嚎了,小心把狼招來。”
夏宸淵一會兒工夫又被折騰掉半條命,無力推推她的小腦袋。
再叫她在自己耳邊扯著嗓子嚎下去,不是他死,就是他將她滅口。
晏清意猶未盡地收聲起身,隨手幫他理理粘在脖頸處的汗濕長發,隨口嘆一句:
“你頭發養得真好。”
又黑又濃又順又滑,哪像她的,枯黃分叉毫無光澤,還短!
常言道,頭發能頂半張臉。再是天姿國色的美人兒,若是個賴利頭、半禿子,那也只會叫人倒盡胃口。
不過話也不能說絕,前世她有緣見過譽滿天下的妙能禪師,那可真真是個冠絕天下的美人兒,頂著一顆锃光瓦亮的光頭,都迷得人神魂顛倒!
可惜紅顏薄命,好好一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硬生生被老皇帝給搶進宮強占了,沒兩天自戕而亡,可悲可嘆。
這缺德主意可不是她出給太子的,最后卻叫她得了罵名,為世人所不齒。
想來又是替晏姝那個作妖的背了黑鍋。
“你給我下藥?”
帶著氣喘的虛弱男聲問她,時不時還咳兩聲。
晏清瞧著他那張精彩繽紛的臉,忍不住又噗嗤笑了。
“只是一點刺激皮膚起紅疹的草藥罷了,慢慢自己就會好,還有排毒之效,是好東西。”
晏清坐起身,拿布巾擦半干的頭發。
夏宸淵瞧著眼熟,皺眉問道:
“你拿我的汗巾子用?”
晏清沖他燦爛一笑,小白牙寒森森的,像是小狼崽子饞肉吃。
“什么你的我的,都什么時候了,能不能別這么矯情?咱倆一個碗里攪飯吃,一張床上共枕眠的,你矯情得過來嘛。”
夏宸淵面色陣青陣紅,搭配著她刻意畫的扮丑村姑妝,還有因藥催生出來的紅疹,格外逗人。
晏清噗嗤兩聲,終于忍不住捂著肚子樂出聲來。
“不許笑了。”
夏宸淵氣惱已極,卻也知道她這權宜之計,是為了他好。
于是一口氣再度憋在胸腹,不上不下的,持續挑戰他的耐性。
晏清看他一眼,又爆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大大的貓眼兒都蓄了淚,比她方才的假哭像樣多了。
夏宸淵忍了又忍,差點憋出內傷,索性扭過頭去,叫她笑話個夠!
等他傷好了的,他必然……
罷了,她也是為了救他。
夏宸淵怔了怔,覺得這念頭熟悉得緊。
這么一打岔,夏宸淵慢慢沉靜下來,扭回頭認真道:
“此地不宜久留,待那些人回過神,殺個回馬槍就糟了。”
即便是懼怕天花之威,只在山下放一把火,天干物燥的,山火一起,他們便無處可逃。
非是他草木皆兵,實乃那領頭之人行事謹慎周密,不得不防。
聽他說起正事,晏清抹了眼角水漬,彎著嘴角說:
“你放心吧,他們壞不了事。”
夏宸淵一怔,問道:
“你做了什么?難道,你也給他們下了藥?水瓢上?可你怎么敢保他們所有人都喝過水?”
晏清笑瞇瞇搖頭,挪下地去掏藏在水缸底下的匕首,隨手又揣在懷里,洗了手重新爬上床,拉過他的手臂枕在腦后。
夏宸淵被她這出其不意的舉動驚呆,一時反應不及,便被她得了逞。
“你做什么?”
“睡覺呀。”
晏清自在地拉過一點被角搭在小肚子上,舒舒服服準備入眠。
“你猜得不對,藥不是下在水里或者水瓢上。想藥翻那么些個身強體壯的大漢,得多大的藥勁兒?再好的藥也會嘗出不對來。”
夏宸淵被她的話轉移走注意力,好奇地問:
“那你是只對進屋那為首之人下藥了?可他武藝高強,江湖經驗深厚,只怕不易中招。”
晏清左右挪動腦袋,還是尋不到舒服的姿勢,嫌棄地丟開少年未長成的臂膀,嘖一聲道:
“細得跟麻桿兒似的,半點腱子肉都沒,硌人得慌。怪道遇事只能逃跑,還逃不掉。百無一用是書生聽過沒,平時習武是不是偷懶了?”
夏宸淵白給她占便宜不說,結果反倒落下埋怨,頓時氣得又磨起后槽牙,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
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聒噪!
等他傷好,他必然……
怎么又是這一句。
夏宸淵氣得重重哼一句,扭頭面壁,再不搭理她。
晏清趁機搶占他讓出的半個枕頭,舒服地嘆口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們身邊能用的布料不多。這個枕頭還是拿她自家里順出來的包袱皮,塞了林中挑揀的干凈干草裹成的,暄軟又好聞,其中的藥草還有助眠功效,枕上就能一夜好眠。
心情好,她話也多了些。
“屋子周圍我撒了一圈驅蟲藥粉,又在你身上下了點藥引,用力一咳便能傳染給旁人。”
“那藥引與你身上纏絲毒相克,你只會起幾顆小疹子。別人就難說了。”
她打個呵欠,呢喃著問了最后一句:
“你知道染上天花的人,最后會怎樣么?”
軟軟的童音在耳邊響起,卻叫僵著身子無法合眼的夏宸淵,激靈靈打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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