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數月之后的山河谷間,一夜之間便安靜了下來。
人跡罕至的山河谷間,似是無人踏足過此地,只是那不再路過的飛禽與走獸,俱是表明,此間并非安逸之地。
前幾日拼殺的兩軍尸身仍留在此地,兩軍明顯和融的氣氛,使得俱有閑暇,處置同袍的尸身,不至于有其他的擔憂。
很快便處理好身后事的兩軍,迎來了秦軍受降趙軍的日子。
不知是何緣故,兩軍商議的這日,本應是秋高氣爽,可卻是烏云密布,教人胸中忐忑,亦使得下方的紅林涌動,似是秋風前來襲卷落葉一般。
至兩軍大戰、混戰,已是五月有余,從當初的暮春至如今的孟秋,火紅的趙軍,果如秋日里的紅林,一片火紅色彩,在這陰霾的日子里,有著別樣的凄美之感。
今日來受降的雙方,仍是王翦與蔣姓將領。
蔣姓將領見無秦文謹,心中是有些遺憾的。不過也不能有再多要求,否則教秦軍看出破綻來,只怕是甚也求不到。
如今有王翦老將在,也是極好的。
表面風平浪靜,一如這只余風聲的山河谷間,實則內里大有乾坤。
蔣姓將領恭謹上前交出降秦的正式檄文,雖說王翦面容整肅,可是不經意泄露的喜意,仍教蔣姓將領捕捉到了。
如此喜悅之事,不過是相對于秦軍而言。于趙軍則是兵敗之禍也,于理蔣姓將領應當是心有不快的,可是見王翦高興,竟也暗生歡喜。
就在王翦伸手去接檄文時,變故橫生。
一直隱匿在軍中的魯姓將領,在馮亭的扶持下,揮舞著手中旗幟,早已丟棄兵甲,失去戰心的趙軍士,甫一見令,立刻蹲下身子去拾,身邊的彎刀等器械。
又是一個令旗揮舞,趙軍朝著勢單力孤的秦軍撲了過去。
趙軍士有不解之處,可骨子里的聽令行事,是改不了的。事出突然,雖有幾分荒亂,可也很快調整了過來。
又是一支龍虎之軍,不過是有些奄奄一息的龍虎,早已沒了精氣神,只不過是外強中干罷了,瞧樣子倒是能唬一唬人。
不過在一直與其對陣的秦軍的對眼中,那便有些不夠看了。
在魯姓將領的指揮之下,趙軍做出了變動。秦軍同時也發生了改變,先前不過是王翦帶著一支輕騎,即將被趙軍圍困之時,戰局忽又發生了轉變。
四下落黃的山林后頭,整片整片的黑松一齊涌來,瞬間便將原先打算圍困王翦軍隊的紅楓,再度困在其中。
王翦在黑松涌出之時,便迅速做出了反擊,與蔣姓將領交手一個回合,便退出了險被趙軍包圍的戰場,并不戀戰。
如此做的原因有兩點:其一,避免被趙軍拿來做要挾;其二,則是因為王翦身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不可在此戀戰。
本是相差不大的兩支軍士,如今卻有了天壤之別。
不過半日,又再次將趙軍困了起來。此次乃是趙軍最后的余力,已是無力再動彈,只得幾人背靠再坐,等待著此時如同天神一樣的那個男人,給予他們命運的選擇。
四面八方涌出來的黑松,正是由秦文謹統率。
仍分三軍,王賁左軍,另一人將領右軍。中軍則是秦文謹自已統領,幾人拼殺之時,如入無人之境,如同切菜切瓜,也教趙軍膽寒。
此時無任何還手之力,見秦文謹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手上的紅纓長槍還滴著不少血,其中便有蔣姓將領的血。
眼神所過之處,無人敢與其直視之。
秦文謹渾身外露的殺意,不止趙軍膽寒,便是秦軍之中,亦有不少喉頭吞咽者。
一步步朝著趙軍行去,后頭跟著那一支千騎劍士,所過之處,無不為之讓道。此時的黑松與紅林,儼然如同一支軍士,只朝著一人行禮。
秦文謹行至跟前,便停下了腳步。
正好與魯姓將領、馮亭正對著,對于二人的殘喘之姿,亦無甚心思欣賞。
只是而對趙軍士大軍道:“今日布局,不過是文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曾想竟成了未雨綢繆之計。不知如今本將當如何對待諸位將士?”
語帶森嚴,其中的寒意。如同秋風,令人蕭瑟。
魯姓將領與馮亭,此刻亦是意識到了什么,滿眼的后悔之色。
只能祈禱秦文謹不要做那最壞的事,他們只是想一回,便是肝膽俱裂,若是眼前的人做了,當真不懼秦國為天下所不容嗎。
老天似乎也聽到了二人的祈禱。
在后方的王翦聽聞秦文謹之言,亦揣測到了言下之意。著急時,忽然想起了,秦王昭世與王后洛惜賢暗防的那回。
王后洛惜賢撇開兄弟二人,與王翦游走在長平營中,亦在這期間,交予王翦一道秦王制令,交待王翦在合適的時機,交予秦文謹。
最重要的是,臨走之時,留下一言:“若是老將軍認為事態緊急,可自行讀令。”
王翦伸手至懷中,掏出秦王制令來。大聲喊道:“秦王制令,三軍接旨。”
此舉于秦王昭世與秦文謹之間的兄弟情有弊,可是事出緊急,王翦別無他法,此時除了秦王制令,恐無人能阻止秦文謹。
秦文謹卻是真的有一瞬錯愕,隨后便明白過來,定是運送糧草輜重,第一回偷摸過來時,洛惜賢與王翦不見的那段時間交予對方的。
先時以為當真是來看人的,如今想來,是另有他圖啊。難道秦國如今亦走上了,六國王室中的兄弟相爭、相疑的局面嗎?
秦文謹一時有些默然,王翦有些不忍,但是非做不可。不待秦文謹再多思,一狠心將制令的縛結打開,瞬間雙目圓瞪,幾乎將眼珠子瞪了出去。
一時之間,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
王翦忽然想到了當時:王后洛惜賢將制令交出時,凝重卻又不得不做的神情;秦王昭世愛兄之心,不似作偽。
卻又不明白二人,為何在當時特意走上一遭。
如今,拆開了制令。
王翦已全然明白了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