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意思。”

站在飛船中，全身由全息光影所構成的雷因哈特將軍正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然而從他瞳孔的聚焦狀態來看，卻又不像是在看著什么天花板，反而像是透過了飛船與十數公里深的巖層，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顆星球上的某個地方。

聽到了那聲喃喃自語，陸舟停下了擺弄著全息模型的動作，向仰視著天花板的雷因哈特將軍投去了好奇的視線。

“什么真有意思？”

“沒什么，你無需在意……”臉上饒有興趣的神色不減，雷因哈特將軍用閑聊的口吻繼續說道，“外面好像有人打架。”

打架？

什么玩意兒？

聽到雷因哈特將軍的回答，陸舟心中更加困惑了。

“……打架？”

“嗯……”雷因哈特將軍若有所思的說道，“鬧出來的動靜似乎還不小……不過和我的故鄉比起來，那規模還是差遠了。”

最后的那一戰，即便是現在，在他的心中仍然記憶猶新。

帝國艦隊的艦炮將山川、河流還有那一望無際的農田全部夷為平地，富饒的農業行星在頃刻之間變成了巖漿肆虐的熔巖世界，革命軍最后的防御力量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現在想想，當時能夠從那里逃出來，并且依照“神諭”的指引漂流到宇宙的中心，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看著這家伙似乎陷入了某種懷念的情緒，陸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句話。不過，對于這家伙所說的小打小鬧，他倒是能夠理解。

畢竟，和珈藍帝國的體量相比，尚處在襁褓之中的地球文明實在是太過渺小了。就算是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戰場的規模也不過是行星級而已。

看著懸浮在手中的全息模型，陸舟沉思了許久之后，忽然開口問道。

“……說起來，你能感知到外面的世界？”

“你指的是火星地表上的世界嗎？”雷因哈特淡淡一笑，“這有什么難的，否則你以為我是如何打發這幾十億年的時間的？”

這時候陸舟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冷凍休眠時看到的那段關于火星文明的記憶。也正是在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我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

“通過對電磁波、行星引力分布變化、地熱溫度等等一系列因素的分析……很多東西并不一定非得用雙眼去看，還可以用耳朵去聽或者心靈去感受。”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雷因哈特將軍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高等文明特有的傲慢。那種感覺雖然很淡，但仍然能夠從他面部表情的變化中輕松地讀出來。

哪怕站在全息光束中的，是一只藍色皮膚的人型“外星生物”。

“看來這艘飛船上的功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環視了簡約風格的船艙一眼，陸舟若有所思地說道，“至少傳感器的部分，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僅僅通過一些簡單參數的變化，就能推測出我們頭頂上正在爆發一場……軍事沖突。”

“那是當然，電磁波傳導的不只是信息，還有人的情緒。”雷因哈特將軍淡淡笑了笑，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地繼續說道，“一群人憤怒地沖向另一群人，用電磁彈射的炮彈和炸藥宣泄彼此的怒火……嘖嘖，實在是太像了。”

不知為何，這句實在是太像了，讓陸舟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不安的情緒。

總感覺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地表上應該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空賊襲擊殖民地？

不可能吧……

哪有那么牛逼的空賊。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活躍在小行星帶之間的“海盜船”，最多也就干干打劫采礦站、攔截運輸船之類的勾當。真要是敢把手伸到殖民地這里，第一艦隊的艦炮分分鐘教他們做人。

就在他正思索著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的雷因哈特將軍，忽然開口說道。

“說起來，你在虛空的記憶中，有看過關于我對帝國的回憶吧。”

“是的……在我印象中，那是個很美的地方。”

無論是一望不到盡頭的環形世界，還是那充滿了綺麗景色的邊境行星，如果一定要尋找一個范例作為烏托邦的標準，陸舟覺得那大概便是現在的他所能想象到的極限。

聽到這句認同的話，雷因哈特將軍笑了笑，繼續說道。

“謝謝你的夸獎，我也認為那里是個美麗的地方，以至于度過了比時間更漫長的歲月，從舊宇宙的某個星系漂流至此的我，都未能再找到一個能與之媲美的地方。”

“后來我從觀察者的口中得知到，即便是放眼整個星河，也很少有文明會像我們這樣執著于對母星系的改造。若不是那宏偉的奇跡實在太過龐大，他們非常樂意將其收容于舊宇宙文明博物館……但很遺憾，最后保留下來的，只有一段微不足道的記憶罷了。”

陸舟：“……實在是太遺憾了。”

“是啊，”雷因哈特將軍輕輕嘆了口氣，“我們用數個世紀創造的奇跡，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就親手將它付之一炬。而這也是最令人心痛的地方，它最終不是毀在了天災的手上，而是毀滅于我們自身的膨脹。”

說著，雷因哈特將軍從天花板上收回了視線，看向了陸舟，用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

“所以，如果你們能夠從我們的歷史中吸取到那么一丁點的教訓，或許這會是一筆遠比技術更加寶貴的財富。”

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陸舟鄭重地說道。

“我會記住你的忠告。”

“說是忠告，其實也談不上，”雷因哈特將軍笑了笑，繼續說道，“何況歷史有它自己的慣性，有些東西也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

說到這里停頓了片刻，雷因哈特將軍忽然換了個話題說道。

“不說這些了，說起來，你研究的完成了嗎？我感覺你已經將整個曲速引擎完全拷貝了一份電子版。實在不行的話，你就照葫蘆畫瓢仿造一個好了。”

聽到這毫無常識的發言，陸舟搖了搖頭。

“……沒你說的那么簡單，就算是拿著一模一樣的圖紙，以地球文明的工業基礎，也很難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出來。我必須弄懂這里面的原理，然后選擇可以代替的材料，再想辦法仿制一個類似的出來。”

“你們還真是麻煩。”

“沒辦法，不只是歷史，科學技術的發展也有它自己的慣性，超前的研究難免碰到阻力”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陸舟將視線重新放回到了手中的全息模型上，繼續說道，“再等一等就好了，我已經很接近最后的部分了。”

“好吧，我就不該這么問，”雷因哈特將軍嘆了口氣說道，“25小時21分鐘前，你就是這么敷衍我的。”

“我很抱歉。”

“沒什么，你不用抱歉，我并不在意這點微不足道的時間。何況，這樣其實也好，”頓了頓，站在全息光束中的雷因哈特將軍，忽然意味深長地說道，“等你研究完了，外面應該也分出勝負了。”

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