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放榜日,也是決定許多人前途命運的一日,雖然只是個舉人,但這就如同一塊敲門磚,若是連個舉人都沒有,往后也沒什么再好說的了。
“若是此次再未考上,老夫只好回家含飴弄孫了。”
一位年近五十的考生對他多年老友如是說道,而其他年輕人也在緊張的等待著貼榜的差人前來。
氣氛顯得很凝重,雖然也有些人故作輕松,但從他們時不時東張西望的樣子來看,這份輕松八成也是裝出來的。
但這里是真的有人很輕松的,比如宋某某,這個人正蹲在陰涼處躲避著初秋還未褪去的熱浪,手上捧著一碗油潑的面條,身邊是惴惴不安的黃安維和站在那如松如柏的匡玉生。
“宋大人,你是真不慌張啊?”
“考上了,慌也無用。沒考上,慌也無用。”三兩口吃下了面,將碗放在一邊:“我從七品,官身考試,你覺得我在意這個?”
黃安維一時語塞……是啊,人家都已是官身,考試不考試又有什么意義呢,到底是同人不同命,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到了人家那卻是棄如敝履的貨色。
意難平……意難平啊。
所以他不再與搭話,不夠生氣的,而是轉過頭看著玉生:“匡兄,你怎的也是一臉淡漠。”
“科考十載,看淡了風云。”玉生仍是一片寡淡素顏:“考上了,慌也無用。沒考上,慌也無用。”
嘿……這兩兄弟,一個塞一個的氣人。不過相比較,玉生的說辭比較好接受,畢竟人家考了十年嘛,而不像宋某某似的。
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相處,黃安維是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情,就是這兩兄弟啊,簡直就是天地兩極端,這宋某性子頑劣不堪、離經叛道,雖是才華橫溢但說話辦事都不像個人,更別提好不好人了。但他這兄弟匡玉生卻是個頂頂的君子做派,溫潤如玉、清心寡欲、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干什么都是慢騰騰的,說話慢、做事慢、走路慢,但雖慢卻穩。
而且他還發現一個事情,就是這宋某吧,絕對是屬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類型,唯一能管住他的卻是這個并沒有太突出的匡玉生。
“北云,晚上回去時,我與你些錢,不論今日能否中第,我都請你與黃賢弟好好吃上一頓。”
“中。”點頭道:“若是中了,我就陪你去一趟江西道,給紅姨報喜去。”
玉生輕輕點頭,臉上露出笑容:“希望如此。”
正在這時,遠處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了起來,黃安維踮起腳看了過去,發現幾個官差正捧著盒子緩緩走了過來。
“放榜了放榜了。”黃安維焦急的喊道:“宋大人,不過去看看?”
“急什么。”搬來一塊石頭往上一座:“先看看人生百態嘛,榜單就在那,還能跑了不成?”
因為考試改革,南方七十州的士子都集中在了廬州府,原本中舉大體為三百人左右,但因那是三年一考的緣故,如今改成了一年一考,舉人名額也從原來的三百名左右縮減到了一百人左右,也就是說考試的頻率高了但錄取的人數低了。
這次考試大致估算了一下有兩千三百余人,也就是說中舉的概率是二十分之一,這要比他之前計算的五分之一低了許多。
但為了更方便取士,上頭會為落榜的士子安排一場復活賽,這里頭會出現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同舉”,這些人不可以直接參加春闈,他們可以自己選擇去為吏或是回去再讀一年去直接參加明年的春闈。
這個考試機制要比原來一刀切的方式科學不少,可以保持每年入士的人數增加而且也可以增強基層小吏的整體文化水平,至少在看來,這在這個時代已經是極公平的事情了。
榜單緩緩貼出,先從第三榜開始張貼,上頭寫著每個中舉者的人名字和籍貫,而每當有人看到自己的名字掛在上頭時,就會變得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形狀瘋癲者也是不在少數。
不過那些還沒看到名字者卻是比較淡定,因為還剩下幾張沒有張貼出來,他們都心心念念著能在更靠前的榜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聽說這次考試除了解元之外,不再另設名次,似是有些好啊。”黃安維搓著手手期待著:“這可讓人少了些許攀比。”
瞟了他一眼:“不排名次為何要分幾張榜,一次貼出來不就好了么。”
黃安維一愣,眼珠子轉了幾圈:“是哦……”
太天真了,什么時候考試不排名啊,哪怕是到一千多年之后這種習慣都還保留著,說是說除了第一名之外不再設名次,可那順位下來的榜單騙不得人啊,這顯然就是人類迷惑行為之脫褲子放屁嘛。
當倒數第二張榜張貼出來之后,更多的人進入了狂喜的緩解,但卻仍然有一堆人在期盼著,期盼著奇跡的發生。
而也許就是人生不得已十之八九吧,當最后一張榜也張貼出來之后,大部分人就陷入了絕望之中,有人撼哭、有人以頭搶地也有人跪地不起,而那高中者則洋洋自得、高談闊論,人間百態盡顯其中。
“乖乖,這解元和第二是同鄉啊。小蓮莊是個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又是何人?也未曾聽說過有這等人物啊,梁兄你可曾聽過?”
很快,失魂落魄的人散去,只剩下在研究榜單的閑人了,他們熱烈的討論起這榜上的名字來。
今年的解元與那第二名居然是同鄉,且都是沒聽過的名字,而那第三名……又是何人?
“牧野!牧野!!!”
這時一名年輕書生急匆匆的朝的方向跑來,一邊跑手中還一邊揮舞著。
“嘿嘿……同鄉同鄉。”黃安維訕笑道:“小人字牧野。”
“瞎取字號。”撇撇嘴:“八成是你中了吧?”
黃安維的臉色也是漲紅,他期待的搓著手,然后等到同鄉靠近之后他伸手搖了搖。
那年輕人走過來,看到之后停頓了片刻,然后抬眼看著黃安維問道:“牧野,這位同窗是?有幾分面熟啊。”
笑了起來:“劉家米鋪的兒子,對吧?我記得你。”
那年輕人愣了片刻,但仍是沒記起是誰,他只是拱拱手:“未曾想也是同鄉,小弟不才不常出門,實在眼拙未能認出。”
“不重要。”擺擺手,指了指黃安維說:“剛才你匆忙的叫他是要作甚?”
“中了!牧野中了!”那書生激動的說:“桂榜第三!高中舉人!”
黃安維聽完,當時腦殼里就是嗡的一聲,往后倒退了幾步,滿眼不敢相信,他瞪著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同鄉:“我……我中了?”
“可不么,你快些去瞧瞧!”
黃安維連忙起身跑了過去,而跑到一半他突然折返了回來,朝和玉生一人作了三次揖才又跑向了榜單那頭。
“玉生哥,你不去看看?”
玉生只是搖頭,輕聲道:“中與不中,它便在那里,我去與不去,卻也是改不得什么,等榜下無人時再前去也是無礙。”
黃安維湊到了上前,從最后一張榜看了下來,卻是發現排名第一的赫然就是,而那第二可不是匡玉生么……
雖然自己的名字是在那第三順位,可看到前面兩個名字之后,自己這第三瞬間就不香了,而被沖擊之后,他也快速的冷靜了下來,背著手仰頭看著榜單,嘴里嘖嘖有聲。
“牧野,這解元的名字怎的如此熟悉,跟咱們縣令同名,你可認得?”
黃安維斜眼看了他一眼,咳嗽一聲說道:“你可是中了?”
“沒呢,打算過幾日去考那同試,讓我爹托關系當個主簿去。”那小子也是一臉不在意:“同試若是不過,那只好明年再考了。”
黃安維輕嘆一聲,他覺得這考試時最怕碰到兩種人,一種是滿不在乎的學霸,比如還躲在陰涼里的那奇葩兩兄弟,人家榜一榜二,高中解元卻是根本沒當回事。
這種人搞心態……
還有一種就是跟這老弟一樣,家里有點關系,根本不在意考試不考試,考過了就去上班,考不過就回家繼承家業,這種人也搞心態。
黃安維不想再跟他們說話,只是茫然的環顧四周:“聽說有榜下捉婿的,怎的沒見著啊?我可是第三。”
他說話時胸脯挺得高高的,語氣中透著一股傲然。
雖然他聲音不小,但始終沒人來捉他,得到的只有周圍士子白眼,這弄得黃安維尷尬的很,他連忙悻悻的走回到那邊,嘆了口氣之后,朝他們二人拱手道喜:“宋大人,匡兄。恭喜二位了,分列第一第二。”
面無表情,而玉生也是一副死樣子,這倆人的狀態就……就把黃安維給看傻了,這哪里是中了舉的姿態啊?正常人不都該是跟遠處那些手舞足蹈的人一般歡欣鼓舞么?
而在他發懵時,玉生轉身:“回去。”
“來嘞。”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快步跟了上去。
“唉……這……”黃安維看了遠處的發榜處,又看了看面前這兩個怪人,哭笑不得的跟了上前:“宋大人,匡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