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逐漸偏西,秋日斜陽拉長樹影,吃棗吃到大飽嗝的起身拍了拍塵土:“差不多了。”
“莫急莫急,完事莫急。”晏殊半依在樹下,看著路上行來過去的人流:“你說,這大宋繁華還有幾何?”
“賺錢要緊,你管這些個事做什么?”從兜里摸出一塊飴糖含在嘴里:“大宋還有幾何,跟你我有什么關系呢。”
“叔爺爺此言差矣了吧?你姑且也算是言行不一了吧,嘴上說著與你何干,干的卻是憂國憂民的事。平災蝗之禍為始,我家鄉處的農場應也是叔爺爺弄出來的吧?后又選址建工坊,要我看來你應是想給大宋再續上幾年的,那究竟是幾年?”
摳著牙,一臉不屑的說:“過度解讀,我就是單純的想撈錢。”
“叔爺爺,你文才驚艷,當為天下無雙,想要名不過三步成詩罷了。你思維縝密,精通算學經理,想要錢不過開幾個盤口罷了。何苦在這等吃力不討好的行當上下如此力氣,瞧瞧那些朝中官員便知,他們為了鹽鐵商路搶破了腦袋、為了針織錦繡不惜喪盡天良,說到底不就是一利字作怪?”晏殊抱著膝蓋坐在那:“叔爺爺,你與我交個底,我便跟著你干。”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抬腳就走:“再廢話,扣錢。”
“來了。”
晏殊起身跟上了的腳步,兩人并行在夕陽下,慢慢往前走著。
“你到底想要做到哪一步,天下人我見上幾面之后都知其是何人,可偏偏碰見你之后,我便是亂了分寸,竟不知你所思所想所圖謀。說是篡天下,你卻沒那野心。說是過那太平日子,你卻總是出乎意料。且你說話行事都不似那學過禮義廉恥信的儒家禮法者,你見識之廣遠超你這般年紀該有的,就如……”晏殊停頓了一會兒:“只字片語間常常能讓我見到一派歌舞升平的王道樂土模樣,你到底是何人?”
“哎呀,你別廢話了……”
“還有,你為何瞧不起金遼卻言語間卻是對草原人如此忌憚?是不是你看出了些什么?就如那三國歸晉一般,最終那草原才會成為大莊家,吃盡這宋金遼。”
倒吸一口涼氣,這廝聰明是真聰明,但是煩人也是真煩人。早就說過,這天底下的事本身就經不起琢磨,平時說話雖然已經夠小心了,但時不時還會說出些一些很特別的話來,剛巧晏殊就是一個愛琢磨的人且聰明。
這種人本身就很妖的,只要他不斷和說話,他就能獲取非常多的信息,比如的思想傾向、學識能力、行為動機等等。
而越是琢磨的多了,他越覺得這個輩分特別的“叔爺爺”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給晏殊的感覺就是這個人不似宋人、不似金人、不似遼人甚至不似這個時代的人,他就像是個洞察先機者,雖整日看著碌碌無為卻始終在用一雙眼睛盯著這個世道。
這極大的激發了晏殊的好奇心和窺探欲,他開始極黏,就不停的去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別問了。”出言制止他:“你問,我不會告訴你。你要誠心誠意的想要改變這個世道,就安安穩穩、老老實實的,不然就算你是個神仙也沒法子跟滾滾洪流所抗衡,明白?”
晏殊愣了片刻,眼神開始流轉,接著臉上甚至露出了那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神態。
“我明白了,雖是還不夠透徹,但余下的日子還請叔爺爺多多指教。”
“你說,你要是個娘們多好。”笑著把幾個大子兒遞給路邊的商人,再接過了用荷葉包裹的糯米飯:“吃不吃糯米飯?”
“為何我是個女人便好了?”
“你要是個女人,我總有什么東西能塞你嘴,好讓你安靜一會兒。”
晏殊想了想:“可那樣不也會嗯嗯啊啊的叫喚嗎?”
哎呀……這人,實實在在是個人才,論車技就算是金鈴兒也略遜他一籌啊,他這種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經說騷話的人才是最最可怕的。
關鍵他并不覺得這是在說什么下流的事,單純的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
這種人太可怕了,他很少笑,也就是說他正經的是在思考這個世界而不是把這個世界當成笑話。
兩人一邊閑逛一邊在往天上坊那邊走,一路上都在聽說今日賭局的事,現在這件事已經不單純是宋金兩國的榮譽了,它還關乎到無數人的個人利益。
金陵城因為南遷的關系,共有一百多萬人,妥妥是這個時代里全世界最大的一座城市了,而這座城市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不光是因為有一場驚世駭俗的文人比拼更是有數百萬貫的賭資。
當談到錢時,許多人的愛國情懷就不會那么璀璨了,他們嘴上都在說支持大宋希望大宋能贏,但根據三家賭坊和周邊十幾家私坊的大數據統計來看,今夜買大宋的人不到兩成,也就是說這幫人統統都把寶壓在了金國身上。
而那兩成人,從現在看來也只是買了個情懷,很多人甚至在買了大宋之后還轉頭去買了更多的金國,畢竟損失還是要補回來的。
而就在過去的路上,在一個投注點旁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他走過去一把捏住那人的脖子:“賭賭賭,誰讓你賭的?”
被他抓住的那人一縮腦袋,轉過頭朝他一笑:“玩玩嘛……”
“這位是?”晏殊上下打量了一圈被捏在手里的左柔:“這位姑娘……”
“你都能看出來?”左柔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我已經男裝了。”
晏殊眼瞼低垂,用扇子擋住嘴湊到耳邊說:“這娘們不聰明。”
懶得理他,只是把左柔拽到一邊:“你投了多少?”
“五千貫!”左柔興高采烈的說:“把你這季的分紅都投下去啦!”
“你用我的錢賭博?”瞪大了眼睛:“誰給你的膽子?”
左柔皺著鼻子揮揮手:“我買了詩才、對聯、音律、急智、算數和書法六門中,大宋贏四門。詩才、急智、書法和算學這四門,若是押對了獨贏,便是兩萬貫呢!”
“呵。”勾住她的肩膀:“你為什么買這四門?”
左柔環顧四周,發現并無人關注她的時候,她才神秘兮兮的說道:“因為你啊,你音律一塌糊涂,對聯可能也差一些,但其他四門都是獨一無二的,買就完事了。”
原來這個傻丫頭所有的自信來源都是因為自己,說實話當時那一下有被感動到,他刮了一下左柔的鼻子,沒有說話。
“就你一個人?巧云俏俏呢?”
“她們啊,陪著金鈴兒去賽場了,我想著去看那些酸臭的東西吟詩作對,還不如去吃些東西,我可不想見到那個身上有尿騷味的王家少爺。”
尿騷味這個事,雖然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來的,但現在已經在廬州和京城的富家小姐圈子里流傳開了,隨便來個云英待嫁的小姑娘都知道那文圣公的孫子身上有尿騷味……
“行了,跟我一起來,你可別亂跑了。”反手握住左柔的手:“沒巧云保護怕你被拐賣到山溝溝里給人當老婆,綁在床上生孩子的那種。”
“一派胡言。”左柔橫了他一眼,然后看到他身后的晏殊:“這小白臉誰?”
小白臉……晏殊不知該用什么表情,所以只好側過臉不去看這邊,省得到時懟了不該懟的人。
“這小子叫晏殊,今天你能不能贏錢就看他了。”介紹道:“你別看他一副小白臉的樣子,他可厲害了。”
晏殊仰起頭,不讓為的就是不讓人看見他翻白眼。
正在這時,前頭突然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傳來,墊腳一看,發現雙方才子已經開始入場了。
首先進去的應該是金國使團的人,看上去也就普通人那樣吧,跟身邊的晏殊一比,真的就是高下立判,晏殊哪怕不說話往那一站就已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典范了,雖然他也偷雞摸狗、也風流成性,但人家看著就是個文化人兒的模樣。
不過等大宋才子“天團”入場的時候,心中默默收回了對金國才子們的評價,并說了聲對不起。
怎么形容呢,用專業眼光那么一看,大宋的這幫選手,真的也就算北坡有點人樣了,其他那些各個都是穿金戴銀、披紅戴綠,整的跟癩蛤蟆相親似的。
人家金國的雖然普通,但卻一看就是讀書人,而這幫家伙那綢緞的衣裳看著就是一個個的西門慶,唯獨北坡身上穿著的是正常的儒衫,但畢竟混在了那群人之中,簡直惡寒……
“要命。”晏殊深吸一口氣,用扇子遮住了臉:“丑而不自知。”
“唉……”也愁得直撓頭:“怎么會這么丑,這幫人的審美到底怎么回事?”
還別說,就這異常惡劣的審美卻讓那些看熱鬧的人爆發出了真真歡呼,甚至人群中還有不少人開始討論起這些才子的穿著打扮,語氣中多少有些羨慕。
晏殊打開扇子呼呼的扇風,轉過頭看著,欲言又止。
“別猶豫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頗為無奈的搖頭道:“我不知道大宋的審美怎么突然之間就崩塌成這個樣子了,前幾年還不是這樣的。”
晏殊默默點頭,兩人齊齊嘆出聲來。
兩撥人以此進入主會場,作為主辦方的大宋自然是要客套一番的,雖然平頭老百姓進不去,但里頭會不時出來個小廝通報里頭的情況。
什么才子落座了、什么眾人暢談、什么商定比試類別等等,幾乎就是一場現場直播。
不過聽他添油加醋,倒不如自己親自去看看,朝晏殊一點頭,兩人就拖著一個手中還攥著一塊蒸糕的左柔走向了天上坊。
進場,誰敢阻攔?今夜負責護衛的可不是普通士兵,正是司命司的那群太監,雖然沒見到小魚,但其他人又能有幾個不認識鼎鼎大名的呢?
他們心照不宣的放從后門進去了,至于他帶什么人都沒關系,畢竟內場還有真正的高手做安保,他們才不想去得罪這么一個能讓王大伴頭疼到吐血的人呢。
走進天上坊左柔就松開了的手,畢竟讓人瞧見了總歸是不好的,他們從工作人員入口走進了大廳的主會場,站在二樓的陰影之中看著下頭。
他們剛出現,就有幾個司命司的太監如幽靈一般的游蕩了過來,但看到的臉,他們又跟幽靈一樣游蕩而去。
“叔爺爺,你這面子不小啊,這些人可都是大內高手,卻是連問都不聞。”晏殊輕笑一聲,環顧四周之后,指著臺下突然說道:“那個便是瑞寶嘉德公主對吧?”
“嗯。”
看了一眼坐在數十張桌子最前一張的金鈴兒,而她的身邊則是俏俏和巧云,除了這三人,那張桌子上再無別人。這便是公主的規格,其他人可沒資格與她同桌。
“公主千歲手上佩的是同心鐲,這等鐲據說是有規矩可講,分成一對。若我沒猜錯,另外一只應在叔爺爺身上吧?”
“哈。”這時左柔突然笑了起來,舉起右手:“你錯咯,在我這呢。”
晏殊回頭一看,發現果然她手腕上正是另外一只同心鐲,這就讓晏殊有些……他看了看,又看了看左柔,眼珠子一轉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的等待著這場比試正式開始。
此刻下頭的客套寒暄也已經差不多結束,雙方各自派了人上去抓鬮,這抓鬮便是抓的第一場比試的出題者和答題者,為了確保公平,所有的題目都是當場由雙方發揮,不存在提前透題這檔子事。
所以當決定好了答題順序之后,便開始抓鬮出題了。
“抓四放二。”晏殊看了一眼手上的倍數表:“前兩場不論是什么都要放掉,先輸兩場,拉高賠率。”
點頭:“希望是音律和對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