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儒正統啊!官家!這個口子開不得,開不得啊!”
下頭滿頭銀發的學官被人攙扶著伏在金鑾殿前,失聲痛哭。
昨日聽聞朝廷要開百家論壇之后,這些老學究就再也坐不住了,可其中獨獨少了文圣公,文圣公以身體抱恙為由,拒絕了上殿哭訴。
而面對這么一群走路都打擺子的老頭,趙性其實是沒什么好辦法的,他們地位崇高,在許多人心中就是一座高山。
可是如今……高山似是要崩塌了。
他們指望著朝堂上有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但……周遭鴉雀無聲,大家誰都不說話。
他們看向趙相,趙相側過頭,因為趙相不是儒家的,他是縱橫家……
他們看向丁大人,丁大人當成沒看到,因為丁大人不是儒家的,他是法家……
他們看向太傅周公,周公低著頭不說話,因為周公不是儒家的,他是陰陽家……
他們看向工部尚書張大人,張大人顧左右而無視之,因為張大人不是儒家的,他是雜家……
倒是御史臺的臺長,那個被偷了家的御史大夫是儒家的,他走上前一步張開嘴說了幾句,然后……卻也無聲無息了。
“唯儒正統啊!官家!若無正統,天下如何歸心!?那契丹人都知要扣下衍圣公以為正統,官家!”
趙性撓著頭,聽到這句話時,他腦子里第一個反應就是的那句話“你媽的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拿你媽去換嗎?”。
然后越想越氣……一拍龍案,憤然起身:“夠了!”
趙性滿臉戾氣:“朕何時說過要廢黜儒術?朕為何開這個論道之會?不就是為了堵著天下悠悠之口?儒家若是真有才學,道場上見真章!”
一句話讓人說的啞口無言,下頭的學究也沒辦法再說什么,天下紛亂百年了,從唐末亂世到五代十國到大周滅佛再到宋遼對立,天下已經好些年沒有好好治學了,讀書人學著學著就學雜了,那些個學雜了的讀書人,不小心就當了大官。
看看這滿朝文武吧……看看他們吧,孔圣若是在天有靈,定是恨不得一道神雷劈散了這些人的心肝脾肺!
不對……神雷那也不是儒家的,那是道家的。
天下第一論道大會定于下月十五日舉行,這一點已經雷打不動了。
當日,從蘇州回來,正在吃飯時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嘴張得老大,湯飯從嘴里嘩嘩的往外流。
“意外么?”
蹭飯來的晏殊吃了一口小宋從蘇州帶來的特產吃食,看著滿臉震驚到失神的,笑道:“我都沒想到會是如此,咱們好像玩大了。”
何止是玩大了……好不容易回過神,慢慢咀嚼著嘴里的飯菜:“我……”
“風云際會,聽說遼國也派人來論道了,說是以正統之禮來的。金國估計也要來,金國早先就說不能任由大宋這些非道者欺辱儒術,不過好像路途遙遠,可能趕不上。”
這個消息當真的是勁爆的……這是三家奪統啊!
三家奪統的概念是什么?那就是他們只要參與了這正統之爭,不管未來三家打成什么樣了,都只能算是“內!戰!”。
“我的媽耶……”用力揉著臉:“奪統啊……我的天。”
“嗯。”晏殊點頭道:“現在大宋的讀書人都炸了鍋,什么遼國金國,就是百家爭第一了。”
旁邊的妙言突然嗤笑起來,笑完后她搖了搖頭:“我一直以為是我們在帶著時代往前跑,沒想到到最后我們只不過是時代腳底下的一顆螺絲釘。”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啊?”攤開手:“怎么就突然百家爭鳴了?”
“其實不是突然。”晏殊輕輕搖頭:“你這廝不讀書也不跟讀書人溝通,你是有所不知。”
“就你會讀書!就你讀書厲害!”
“別急啊,你急什么?”晏殊慢條斯理的說道:“其實之前便已是有苗頭,山東孔家被遼國所占,遼國上下定尊儒術,而金國也是漢服儒語。可偏偏這大宋的文圣公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士林之中不服者眾,前些日子又是轟然倒臺,文圣公閉門謝客,士林領袖便成了我那岳丈。”
“然后呢?”
“我岳丈,縱橫家。”
“噗……”一口茶噴了出去:“當真啊你?”
“那還能有假?”
笑出了聲音來,一個縱橫家當了儒家的老大,那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很快,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歷史奇點,那就是如果在他原本所知道的歷史中,宋代是從程顥的理學開始,社會從開放轉為閉塞,最終到朱熹為止形成了程朱理學影響了宋明兩朝,甚至延續到了清代。
那么在這個奇點的宇宙,是不是就是因為地理為止的提前變化而導致理學還沒能興起就徹底報廢了?并且在冥冥之中使歷史周期性現象再度復蘇,也就是說……在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新一輪的百家爭鳴開始了?
就像小冰川提前一樣,新的百家爭鳴也提前到到來了?
對于這個沒有研究,他并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他堅定的認為如果生產力足夠,百家爭鳴絕對不是壞事!
“還有這種事,有趣。”想通之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事啊好事,我們也算見證了歷史。”
“你為何說是好事?若無儒術,朝堂不穩的。”晏殊搖頭道:“官家是任性,我岳丈嘴上說還是要提振一下儒術,但暗戳戳的卻派了他的學生去論道。”
“沒事啊。”擺手道:“不會有問題的,天下哪有說學術讓朝堂不穩的,都是大刀和黍米才能讓朝堂不穩,他們爭他們的,我們干我們的,沒必要攙和。對了,新城的事如何說?”
“朝堂上似是有風聲了,不過想來還是沒起太大的風浪。”
“不急。”搖頭:“讓箭飛一會兒。”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是沒想到突然來了這么一出,倒是一出好戲。
這文化之爭,其實并不像戰場上那樣的鋒芒畢現,但卻也是尸山血海的。它不一定能贏地、贏錢,它贏的是一個名。
這個名非常重要,但因為歷史的耦合性,它其實存在一種正名的,就像清朝同樣是可以被定為正統的,儒家在這個階段有其獨特的優越性,那是因為這個時候輪子還是方的。
小宋現在干的事,就是在把這歷史的車輪給車圓咯,一旦輪子圓了,其實儒家的重要性就會退到二線,但它當然不會退出歷史舞臺,因為儒家的思想可以增加民族間的粘合度。
雖然不管是方輪子還是圓輪子,歷史的車輪說碾人就碾人,但圓輪子可比方輪子快多了。
到時候多來幾匹馬拉著這輛車,其實也不是什么壞事。法家、儒家、雜家、墨家等等,其實都是非常優秀的,遲早會有個大佬把他們去蕪存菁,讓雜種馬變成汗血寶馬的。
但這個可能看不到了,畢竟現在輪子還是方的呢……
“趁著這個機會,咱們做大做強,再創輝煌。”舉起杯:“干杯!”
幾個杯子碰在了一起,而俏俏則笑盈盈的用一支鉛筆將這個畫面畫在了小本子上。
當天下午,工坊在排查之后重新開張,新的倉庫選在了遠離人群的山腳下,并雇了二十個人和十條狗一起看守,確保萬無一失。
花錢如流水的工坊再次轟隆隆啟動,而同時啟動的還有五十座水泥窯。
他們爭他們的正統,搞的工業,大家誰都別惹誰,工業等級上去了才好定下發展基調,不然窮主義可是站不住腳跟的。
而同時,就在水泥窯的煙火冒出來的那一刻,遠在廣西的定國公和福王爺也勝利會師了。
福王爺不知已經回去了,但跟定國公聊到說回去砸御史臺之后,福王沉默許久,然后突然爆發出了洪亮的笑聲。
“這廝有趣的很,只是可惜我家那女兒……”定國公搖頭道:“想來應是如膠似漆了。”
福王爺臉色驟變,但卻沒能說話,只是幽幽嘆了口氣,拍了拍定國公的肩膀:“兒孫……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怕就怕這戰之后,回去便當了外祖……”
福王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了,他一只手捏拳捏得吱吱作響:“定然不會,否則就扒了他的狗皮!”
“對了,王爺。那廝留了一封信給您。”定國公把的信遞給福王:“屬下想來,應是請教兵法吧。”
“不會,那廝心不在焉帶兵打仗,他定然是出一些餿主意。”
而打開之后,里頭倒沒說什么,只是有一張精細到讓人發指的地圖,還有一份關于黑火藥的精細配方和工序內容,以及多少重量能干什么都寫得明明白白。
“呵……到底是王爺的徒弟,心里就是向著你。”定國公看完之后酸溜溜的說道:“您看,我就什么都沒有。”
福王搖頭道:“那你可就胡說了,他可是給了你十幾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