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今日有風,滿城的飛花伴隨著初夏的風,打著璇兒的將這座城市化作了傳說中那座美不勝收的畫中景。
趙性坐在落仙樓上,端著一杯茶,表情凝重。微風一吹,額前絲屢碎發隨風蕩漾,倒是一個絕頂的翩翩公子,當真就如所說那般,這老趙家就沒有歪瓜裂棗。
“好了沒,朕的胳膊要斷了。”
“快了快了,官家莫動。”
趙性對面坐著的是俏俏,在趙性幾次委婉的提出想要留下一副寫實的畫卷之后,俏俏終于不情不愿的出山了。
最近的趙性有些飄了,他覺得老歪脖子樹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一門心思就在往千古一帝的方向狂奔著,他這幾日正在青龍苑里召開學習小組成員的溝通會,想要抓緊落實第一輪大宋基層官吏的考核管理辦法。
新的官員體系要比現在的更龐大蕪雜,框架仍然是提出來的,但他的框架漏洞太多,趙性覺得還不夠完美,于是乎就將這件事情搬上了臺面上,擺在青龍苑當成一個課題。
這件事要真的實行其實是不難的,真正讓人頭疼的卻是實行之后的重重考驗。
這科舉制度自隋唐正經實行到如今已數百年,從最一開始的廣納賢才變為了世家門閥的人事工具,至他手上別說普通百姓,就連那些寒門都再難出貴子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匡玉生,這個人雖然多少是沾了點那個奇葩的光才能登科及第,但趙性還是為了保險起見去翻閱了匡玉生往年的卷宗,卻是發現此人雖說不似那般曠世鬼才,但卻絕對也是人才一個,但這般的人才卻屢試不中。
這里頭的貓膩沒什么好查了,惡臭從來都是從根兒上開始的,光是抓幾個照“章”辦事的人,絲毫沒有意義還牽扯過多。
只是從這件事上趙性可以看出,大宋的基層就像說的那般,已經混亂而腐敗了,教育資源被大門大戶壟斷,這些人遲早有一日會逐步蠶食和霸占國家的上上下下,形成一個個的網絡,互相之間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爭斗不休。
趙性自然不是蠢人,即便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碰狗屎運成為的皇帝,但許多人恰恰沒有想到過,為什么別人沒有這份狗屎運呢?畢竟當上皇帝他算是運氣,可往后的幾年他全靠運氣的話,恐怕現在已經被人軟禁在宮里被那些太監欺負了。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根源就是要從最底層的選拔制度上加以改善,這個課題曾經很早就提出來過,但他也說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廣大的基層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沒有辨識能力也沒有選擇權利。
所以即便是一國皇帝也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很可能在動了人家蛋糕之后還沒法子讓那群爛泥貼在墻上,后頭的麻煩可是源源不斷。
“官家好了。”
“多謝妹子了。”趙性終于可以放下手了:“這些日子聽聞你們那邊很忙啊?”
“是啊,忙的很。這轉眼就要交新皇宮的圖了,工期在即,可是到如今為止卻還只是完成大半,剩下許多事情要辦。”
悄悄的話中帶著埋怨,倒不是她不懼王權,要怪就怪那個鬼青龍苑,青龍苑可就在他們家中,沒事的時候俏俏都會抱著孩子去旁聽,然后讓指著孩子讓晏殊叫老叔。
久而久之,對趙性就自然不那么尊敬了,畢竟皇帝并不是拿著金鋤頭種田的仙人,他也是個喝多了吐、吃多了喘、餓極了也蹲在墻角吃面條的活生生的人。
“好了好了,妹子辛苦了。”趙性笑著說道:“你且忙去吧,過幾日朕從宮中偷些點心帶給你們吃去。”
“北云什么時候回來啊?”
“他……朕也不知啊。”趙性搖頭道:“不過這些日子傳來的消息都是大捷,你且寬下心來。”
“哦……”俏俏沒有得到應要的答案,她搖頭著頭把手中的畫遞給趙性,然后便告辭的離開。
趙性拿著自己的畫像端詳了起來,倒是覺得比真人還要好看上幾分。
他喝了一口茶,想起離開之前最后一次青龍苑話題晚會時他們聊的內容。
“大宋需要一個偶像、需要一個神,這個人絕對不可是別人,能且只能你來做。”
這是的論調,后來趙性琢磨了幾日,倒是琢磨透徹了,偶像的意思他知道、神的意思他也明白,至于為什么只能他來,無外乎就是因為若是他人來干這些事,那么就是觸犯了皇帝的邊界。福王不行、不行,即便是太子都不行。
那么至于怎么打造一個神一般的皇帝,這才是重中之重,光是一些什么收復故土的事情還不夠,因為那對百姓來說離得太遠,畢竟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不管城頭的王旗怎樣變化,他們關注的始終都是今日刑場上那人頭滾出了多遠。
下流而無趣。
至于要怎么打造一個神仙一般的皇帝,那也不是動嘴巴來說說,那是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籌劃,首先是要將整個大宋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之中,而這一切的功勞都是皇帝的。入主中原那都是基本操作,起碼要完成一次正兒八經的大一統。
在完成這之后再可以討論怎么掀翻壓在歷史身上的層層高山,讓他成為愚昧無知的底層民眾心中不可被顛覆的神,再以此來剿滅所有那些掌控著知識、財富和權力的貴族世家。
但在這之前,所需要干的事是保住整個大宋的根基,怎樣取得一個平衡就成了難中之難的事。
這個瘋狂的想法是提出的,他說如果不用這種極端的方法,根本無法撲滅小地主們對國家資源的霸占和壟斷。而這種方法對整個大宋來說也會是一種傷害,甚至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所以具體該是如何,趙性自行決斷。
趙性也拿不準,但以史為鑒看來,王朝的交替之中都會有那些世家的影子,他們就像時代的鬼混一般無處不在,歷代帝王無一不想遏制這些人的存在,但真切能做到的絕無。
而就連都不知道,他那看似無稽之談的瘋狂建議,其實已經點燃了趙性心中的一把火,反正橫豎都是要近史冊了,那倒不如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好了。
趙性想的單純,即便是不為那自家的子孫后代,也為了這廣袤中國的勞苦眾生。到時有人罵也好、有人贊也罷,千秋萬代之后,不管大宋還在不在,總歸是會有人給他趙性一個交代。
除了這一點,趙性也打定了決心,從這次之后,他便開始專心主持內政,外務全部交給。他雖然是個不那么聰明的庸才,但看人卻還是準的,那狗東西不擅內政,這一點他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內政就由他來操持,外務則交給狗東西。
生而為人,要么不為要為則為一番大事業,不愧天地、不愧先祖、不愧天下蒼生。
權力、金錢都不過是過眼云煙,且看俱往千百帝王都早已化作東流水,到如今真男兒要就要那萬古長青!
想到激動處,趙性死死握住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亢奮的難以自持。
他終于明白一開始就跟滿朝文武涇渭分明的原因,他不光不動任何人的荷包,反而不斷往里頭塞東西。狗東西的錢是那么好拿的?他趙性的錢是那么好拿的?大宋的錢是那么好拿的?
到時全都要給吐出來,連本帶利的吐出來。按照青龍苑的設計,大宋最好的結果就是每個人都有相對的公平。仍然有商人,但商人只是商人。仍然有腐敗,但腐敗永遠只是在臺下。仍然有不公,但不公可以被申訴。仍然有皇帝,但皇帝只是象征。
讀書不再是上層人的專利,即便是泥工瓦工木匠菜農的孩子也能成為一國棟梁。
做官也不再是發財的唯一通路,更多的人把當官變成施展抱負的舞臺。
每個人都不再認命,每個人都有發光發熱的空間,所有人辛苦的活著,但卻有明日會變更好的期盼。
國家化作一臺精密的儀器,允許壞但不允許被人拆解。到那時才是真正的王道樂土,哪里還會有造反、哪里還會有災荒。
“官家……該回宮了。”
“莫急。”趙性坐在樓上喝了一口剛續上的滾燙的濃茶:“讓朕再坐一會兒,再坐一會兒……”
“奴婢明白。”司命司的小太監退到了一邊,靜靜得守護在心中對未來滿是憧憬的趙性。
“你說,明日會更好么?”
“會……官家說會,那便是會。”
得到這個答案,趙性默默搖頭,小太監眼里沒有光,他嘴上說的和心中想的并不一樣。這樣的沉重把趙性從暢想中拉了回來,他一彈袖子,卷起手中的畫,最后憑欄遠眺了一眼這漫天飛花的金陵城,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