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應該是到了。”
仰起頭看了看衙門院子天井飄灑下來的雨水,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惡雨天。
不管是草原移民的行進進度還是關于霍亂防治,這場雨都可以稱得上一場災難。
災難!
這一點都不夸張,小宋是親自走過這河流山川的,他知道即便是官道也只是泥土路罷了,絕對不可能像是長安金陵這樣的大城市路上都是青石板道,所以一旦遇到雨雪天氣,交通很可能就完全癱瘓了。
這個時代相隔兩百公里也許就是永別的事并不少見,即便是從一開始就抓了交通,但這玩意除了像遼新都到長安的那條路那樣,用新的方法新的內容來完善,否則都經不起折騰。
而對于瘟疫的防治,那更是雪上加霜,像長安還算好,因為加急的公廁已經開始使用,但周邊的鄉鎮卻仍是原來的樣子,雨水帶著糞便四處流淌,如果這些糞便中帶有病菌,并且進入到了河水、井水中,新一輪的瘟疫很快就會蔓延開來。
再加上交通受阻,這對于需要爭分奪秒的抗瘟戰疫來說,無異于是進入了地獄難度。
“官人,喝茶。”
碧螺將茶杯放在面前,小宋抬頭看了她一眼:“草原移民到哪里了?”
“說是說已經不足兩百里了,但看這雨下的,恐怕也是需要延后幾日了。”
小宋起身看著身后那張地圖,眉頭緊蹙了起來。
“官人,怎么了?”
“他們現在在這里對不對?”小宋拿起一根木桿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個位置:“應該是就地休整了。”
“嗯,應是在這里。”
“糟了。”
小宋將桿子往地上一扔,匆忙的說道:“快去喊醫學院的人來,速度!快!”
碧螺匆匆離開,不多一會兒,三大醫學院的領隊都到了這里。
他們進來時正叉著腰看著地圖,聽到后頭有動靜然后說道:“小旗鎮、松濤鎮、茬子河這一線,是不是還有參與的病人?”
“還剩下幾人,我們已經將周邊的幾個村子都圍了,但這場雨……”長安醫學院的領隊沉默一陣:“不容樂觀。”
“糟了糟了。”小宋轉過身,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草原兩萬多人就駐扎在那周圍!相隔不到二十里。”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如果是好天氣,二十里就是安全范圍,但這種鬼天氣,加上駐扎地又是在下游地區,這是否還安全,那可就說不好了。
而且那些草原人本身就沒有喝熟水的習慣,若是只要有一個人染上瘟疫,那么這兩萬多人恐怕絕大部分人是難以幸免的,特別是里頭還有婦女兒童。
“出發!”小宋從旁邊的衣服架子上取下斗篷:“帶上人和藥,現在立刻出發。”
而就如所擔憂的那樣,從前日草原的隊伍抵達這里休整之后,就陸續有人開始病倒,腹瀉、嘔吐的癥狀十分明顯,一開始還以為是水土不服,但隨行商隊的醫生進行診斷之后,這并非是水土不服,癥狀像極了瘟疫。
瘟疫這個詞,在這個時代不論是在何處都是死神的代名詞,當草原的移民們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騷亂從今日早晨就開始了。
只要是個人就都會有求生欲,他們不可能會聽話的留在這里等死,于是他們開始沖擊起了商隊的護衛。
對于此,商隊的人也是無奈,只好與草原人中帶隊的進行溝通,但對于瘟疫他們更多的也都是恐懼,現在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是繼續在此處等待,然后將這邊的情況通報給長安那頭。
草原的小公主也病了,她躺在一個臨時的棚子中,臉色蠟黃,身體虛弱的已經不能起身了。她沒有想到自己可能會死在這里,躺在那里的時候還會問身邊的人長安還有多遠。
只是身邊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卻是沒有了聲息,昨夜還一起聊天,說著去長安賺了錢該怎樣花的人,只是一個晚上便沒了氣息。
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小公主意識到身邊的人已經死了之后,她突然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懼。她終于意識到這個臨時的棚子是干什么的,這里就是將病人和健康人隔離開的棚子,也是隔離生死的棚子。
他們躺在這里的人……都已經被放棄了。
這一刻,她突然很后悔從草原跑來,她不想就這樣死掉,而她也知道她現在什么都干不了了,甚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笨好笨……還說想把自己親手做的靴子交給長安的那個人呢,可是現在她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在這里了。
已經沒有力氣喊了,她能夠做的就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
“我想吃糖……”她躺在那看著滴滴答答的草棚子,小聲的呢喃了一句,眼淚順著眼角流淌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五萬長安禁衛護衛者三百多名醫學院的醫生正拼盡全力在往這個地方趕來。
這個時候馬匹其實是沒有什么用處的,他們最好的趕路方法就是靠兩只腳,那些醫學院中不少人身體并不能支撐他們長途奔襲,那就靠背、靠抬,反正一百五十里地,哪怕累死也絕對不能在中途停留。
“快。”
一直跑到隊伍最前端,身邊跑著的是北海軍的人,他們要負責對整個隊伍進行調度。
“我真是傻了。”小宋喪氣的說道:“我早該想到他們耽擱這么久,肯定是出事了。這要真的是出了事,咱們真的就是罪人了。”
“宋大人你莫要急。”楊文廣長出一口氣,跟在身邊跑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現在發現也并未太遲。”
搖頭冷笑一聲:“這些草原移民關乎到未來中原版圖到底能有多大,如果!我說如果,他們死了超過一千人,我告訴你,麻煩大了!大到我只能自請貶官去皇陵守墓一輩子!然后剩下的債整個中原王朝來還。”
說完,他雙手撐在膝蓋上略微休息片刻,楊文廣則跟在他身邊:“為何?”
“你真以為這些人是單純的勞力?這些人是中原王朝和草原的橋!橋塌了,再想過河就必須要付出巨大犧牲。戰爭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你明白么?而且以草原的潛力,如果當有朝一日他們真正崛起,或者中原王朝衰落,你真以為靠大炮就能鎮壓住人心嗎?”小宋也跟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人心是要靠糖、靠米、靠安居樂業得來的。”
身邊的隊伍快速的從面前通過,他略微進行了一番調度之后,再次起身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喊:“傳令兵傳令!全員聽令,傍晚之前必須趕到!否則以軍法處置!”
五萬人算是浩浩蕩蕩了,他們頂著瓢潑的秋雨,一路奔襲。
而就在距離草原人營地外五十里左右的地方,已經疲憊不堪的正面遇到了商隊求助的而來的人。
他簡短的聽取了消息之后,暗自感嘆自己終究是沒有在這件事上犯糊涂,如果再耽誤一兩天,這件事留下的大坑可能真的是他沒法子填滿的了。
有了目標,靠著毅力強打起精神給隊伍加油鼓勁,而后續的隊伍幾乎也都到了強弩之末,畢竟他們不是北海軍,訓練強度和身體素質遠遠不足以支撐他們進行七十五公里的急行軍。
五個時辰的急行軍啊,這可是要命的。
但事已至此,沒的選,他只能玩命了,玩命的獎玩命的懲。
最后五十里,許多人已經累趴下了,他們互相攙扶著往前繼續奔跑,其實已經說不出什么重話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隊伍前后忙碌著,讓那些掉隊的士兵隨其他士兵一路前行。
曾經小宋看歷史書的時候,在朝鮮戰場上113師的志愿軍戰士用十四小時穿越了72.5公里的山路,當時覺得“這有什么牛逼的嘛”。
而現在看來,那已經不是牛逼了,那是神……
帶裝備輜重翻山路,十四小時七十二公里,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那還是十一月底的朝鮮戰場。而這十月底,走平路的輕裝隊伍想要完成十個小時的七十五公里就已經在耗損戰斗生命了。
可想而知……志愿軍當時有多厲害。
而此刻,在營地那頭,發病人數已經達到了一千五百人,因為聚集性的緣故,這些人發病非常集中而且猛烈,每個人都是超級傳染源,本身就因為一路上的疲勞而免疫力低下,加上現在這個情況。
不夸張的說,如果不在早晨的時候突然想到這件事,哪怕是拖到明天,兩萬人就要有超過半數發病,而死亡人數可能會創下紀錄。
也許真的是天佑中華吧,坐在辦公室里看雨,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勁,這要說不是老天爺突然給了他一激靈都說不過去了,甚至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報!”前方腳程最好的偵查連回復:“前方三里便到了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