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總管是聰明人。”
趙之龍欲言又止,臉上露出笑容。
杜升早就看出他的野心,也便不再裝了,冷冷一笑,沖他道:
“你是想讓咱家推薦你做協守備一職?”
聽見這話,趙之龍慌亂片刻,隨即平復下來,點頭說道:“魏國公一脈自己放棄了朝廷的恩養,南京已近二十年未有武勛協守備。”
“這對武勛和大總管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
“要是讓朝廷發現,這協守備設與不設,都沒有任何分別,自此不再設這一職務,武勛豈不永無出頭之日?”
杜升冷哼一聲,心思暗自活絡起來。
許久之后,他忽又笑道:
“趙之龍,南京城武勛眾多,比你地位高的大有人在,你怎么就斷定皇帝會將協守備一職,給你忻城伯一脈?”
趙之龍呵呵一笑:
“就是因為不能斷定,所以才來找大總管啊!”
“您想,我是什么人,您又是什么人,讓我做了協守備,那些舞文弄墨的,還有好果子吃嗎?”
說完,他陰惻地笑了。
杜升與之對視一眼,也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皇帝在外,朝會不用開,章奏還是要看的。
內監捧來一沓子“作業”時,已是抵達南京這日的黃昏時分,朱由校正如在乾清宮的暖閣一樣,縮在御帳的椅子里小憩,只是懷里少了那只藍貓。
“喵~”
忽聞一聲,朱由校慵懶地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將手里來自孫傳庭的捷報和自己的御筆并排展于桌案上,調侃道:
“你們把它也帶來了。”
“這都是為了討陛下的喜歡。”
王朝輔也慶幸自己瞞著天啟皇帝,做出了這個決定,侍立在一旁,小聲的說道:
“陛下如此喜歡,那就給小主起個名兒吧。”
“起名,這個朕最不擅長了,朝輔啊,你給朕說說。”
朱由校抱著藍貓,一手不斷撫摸著,有些疲倦的閉上了眼睛,然后鼻間輕輕“嗯”出一聲,舒展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都在想對南京的改革要如何進行。
自永樂年至今,南京城俱都保留一套完整的朝廷機構,包括文職系統的大小九卿,武職系統的五軍都督府,以及內臣系統的二十四監局。
南京所設立的朝廷機構,與京師同級機構相比,由于政務簡省,權力作用遠遠不及,薪俸卻一點兒不少。
有明一朝,歷代皇帝皆視南京為根本之地,沒人想過要裁撤南京小朝廷,無一例外,都是格外留心其保安狀況。
自永樂末至景泰初,經過歷代皇帝的經營、完善,南京逐漸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南京守備制度,直至今日。
南京守備官員來自內臣、武臣、文臣三個系統,由內監守備一人(內臣)、協同守備一人(武勛),參贊機務一人(文臣)組成,共同負責南京的保全事務。
外守備、協同守備本為魏國公一脈承襲,至當代魏國公徐宏基于萬歷二十年自愿放棄職位前,一直統轄南京五軍都督府及所屬各衛所。
內守備杜升統領南京各監局,主持南京皇宮內務。
參贊機務一般都由南京兵部尚書兼銜,如今是王永光領銜,主持南京兵部及大小日常政務,權利最大。
與外臣文武相比,作為內監守備的杜升,權利或許不如參贊機務的兵部尚書,但職掌更廣泛,武勛掌管的軍國大事,其亦有權參與。
由于杜升出身于魏門,世人盛傳,其得到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近兩年來其在南京的大小事務上,也常常凌駕于文臣之上,實際成為眼下南京掌權的第二股勢力。
除此之外,內監守備杜升,在維護南直隸一帶的安全穩定方面亦起到過重要作用。
南京外守備、協同守備多由勛臣擔任,有明一代,勛臣在初期位高權重,明初以后,權力漸為文臣所取代,日趨衰微。
南京外守備、協同守備在維護南京安全中所起的作用不如參贊機務,至于得到皇帝的信任,亦不如內監守備,反而常常受到猜疑。
隨著各地衛所的軍備廢弛,以及武人的不受重視,作為南京協守備的歷代魏國公,亦多備位而已,早已形同虛設。
這也是徐宏基自愿放棄該職的原因,他早已發現,其實協同守備在南京事務的話語權上,完全不如內監守備與兵部尚書。
甚至于需要到協守備處理的事務,內監守備及兵部尚書亦都能參與其中,往往又要形成糾紛、爭執。
況且武勛地位衰微,權勢上,也根本稱不上是第三股勢力,現在的南京,文臣勢力就是由以內監守備杜升為首的“閹黨”制衡。
想到這里,朱由校一轉頭,發現王朝輔正在紙上寫出名字,便特意留心了一下他的筆法,調侃說道:
“爾這番筆法,若不是斧鉞之身,也能去考個翰林,朕可欽點入閣,也讓你做個大學士。”
“陛下過譽了,以奴婢的本事,哪里做得大學士?”
王朝輔說完,朱由校哈哈大笑:
“大學士嘛,讀書識字就做得了。”
王朝輔自然聽得出來,天啟皇帝一番話語之中,充斥著對那些所謂大學士、大賢的不滿與不屑。
他眼前一亮,說道:
“陛下喜歡大學士之名,那就叫它貓房大學士?”
“貓房大學士…”
朱由校喃喃一句,輕笑道:
“貓房叫起來倒是有些不倫不類了,這樣吧,朕做個主,從今以后,改大內貓房為貓閣,至于它嘛…”
“就叫他貓閣大學士!怎么樣?”
“陛下圣明!”
王朝輔聽了,連忙躬身山呼。
朱由校抱著懷里的貓閣大學士,望向方才王朝輔寫的字,道:“你這兩個字,也算得體勢端嚴,就此埋沒,倒可惜了。”
“叫督辦司的人送到撫寧候府上,送他觀賞。”
王朝輔結舌望了皇帝半晌,又回首端詳一番自己的“涂鴉”,不由得心中納悶,自己進司禮監之前,雖然在內書房學過兩天,但這字寫的,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送一副這樣的字過去,王朝輔不知道皇帝這又是要做什么。
皇帝來到南京已經一天了,沒有任何旨意,也沒進南京城,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醞釀著什么。
朱國弼這一陣子都很緊張,因為應天府衙門在大肆抓人了。
應天知府,是閹黨那邊的人,這次抓人都是在市井之中,挑李三才的門生去抓,定然是接到了杜升的指使。
杜升是怎么知道他們的打算的?
杜升這么做,會不會是接到了魏忠賢的授意?
朱國弼在酒樓剛和李三才商議完,兩人都是一肚子問號,但事已至此,還是要不惜代價繼續拉杜升下水,這事不能只有他們去扛。
多拉人墊背,才能摔得不輕,要是能把閹黨里頭排位靠前的杜升拉下水,或許還有轉機!
回到府中,撫寧候朱國弼無精打采的,頭也沒抬,向管家說道:
“如果有人來找,就說本候身體抱恙,概不見客!”
說完,半晌也沒等來管家的回話。
朱國弼放下手頭的事,頗有慍怒的轉過頭去,卻發現管家臉上蒼白一片,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侯、侯爺、爺,田爾耕來了。”
“他來做什么?”
朱國弼一下子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