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閨暖

第一百二十五章 診脈

小廝李旺端著熬好的藥碗進屋,綠蕊正打起簾子出來,李旺低頭小心護著藥碗,發現時已經躲閃不及,整個人撞到綠蕊身上,一碗烏漆墨黑的藥汁灑了兩人一身。

李旺唬了一跳,呲牙咧嘴瞪圓了眼睛,抬頭見是綠蕊,到了嘴邊的斥罵又咽了回去,顧不得擦拭身上的污漬,跳起來丟下一句:“我去重新抓藥!”隨即一溜煙兒跑了。

綠蕊低頭咬唇,扯了扯新穿的靛藍褙子,看著上面染得一大片烏黑藥汁,只氣得在后面嚷道:“做事毛手毛腳的,遲早讓你惹出禍端來!”

李旺聽到一縮腦袋,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綠蕊對著李旺靈活的背影恨恨地連連跺腳,不得已只得扭身回下房去換衣裳,她得趕緊將弄臟的衣裳泡上,以免得空想洗的時候清洗不掉!她的衣裳可是少的很,每一件都要珍惜著穿。

魏俊到晴夫人房中,藥香滿屋,一人不見,只見晴夫人獨臥于炕上,臉面燒的飛紅,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只覺燙手,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伸進被去摸了一摸她身上,也是火熱。

魏俊先前派來的小廝李旺不在,守著晴夫人的綠蕊也不在。

魏俊面色就有些著惱,高聲喚人去請太醫來。

李旺和綠蕊相繼回來時,太醫正在屋中替晴夫人重新診脈,魏俊黑著臉倚坐在炕邊的椅子上。

兩人互相看了看,又見郡王臉色難看,不敢說話,都沉默下來。

李旺有眼色地上前去磨墨,綠蕊出了屋子默默去沏茶。

太醫看到絹帕下晴夫人骨瘦如柴的手腕,眼中閃過一抹訝異的神色,凝神細細地把了脈,轉回身欲言又止地看了敏郡王好幾眼。

魏俊下意識地回避了老太醫的視線。

老太醫終是什么也沒說,嘆息著搖了搖頭,坐下提筆開方子。

李旺拿著方子去抓藥,綠蕊見郡王坐在炕邊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熟睡中的晴夫人,便輕手輕腳退出內室,去廚房取飯。

過了不知多久,炕上的婉夫人“嚶嚀”一聲,幽幽轉醒。

魏俊立刻看過來,關切地問她:“怎么樣了?有沒有覺得好一些?”

晴夫人睜眼看到郡王放大的俊臉,怔了怔,忙掙扎著要起身見禮。

魏俊見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一頭長長的秀發翩垂在一側,隨著她起身的動作耳旁的珰珠墜子劃出優美的弧度,她每一次的舉手投足都會令他心脈跳動。魏俊并沒有在意,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細微的感覺。

晴夫人虛弱地笑了笑:“婢妾給郡王請安!”

魏俊怕她再著涼,抬手阻止她起身,自己俯下身,放輕了聲音吩咐她:“不必拘禮,快躺下!”

婉夫人心中疑惑不解,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溫和待她的郡王。嘴唇嚅喏著,沒有再堅持起來。

魏俊一直坐在偏房,沒有離開的意思。

綠蕊沒有辦法,又不能餓著晴夫人,只好進內室請示擺飯。

魏俊陪著晴夫人用了膳,看著她吃了藥才走。

出了偏房,魏俊終究是放心不下,告誡站在門外的李旺:“好生守著,若服侍不好,你也不用再回來!”

李旺心中一凜,忙恭聲應是。接下來的時日,李旺日日守在晴夫人房外聽喚,直到晴夫人康復方才回四季齋的書房當值。

過兩日太醫來復診時說:“夫人的風寒已經有所好轉,這兩日的藥量也該減輕了,老夫重新開個方子,再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

李旺拿到藥方子并沒有急著去抓藥,而是貼著背陰的墻根,瞅人不防拿去了四季齋給郡王先過目。

魏俊看著藥方子上開的藥有:紫蘇、桔梗、防風、荊芥、當歸、陳皮、白芍等藥,藥力還算溫和。

魏俊狀似無意地李旺:“太醫怎么說?”

李旺一怔,夫人的病癥讓他一個外面服侍的小廝怎么說,可郡王問了又不能不回。

李旺努力回想著,片刻后支支吾吾道:“小的在外面只聽得太醫說夫人是外感內滯,又說夫人身子虛、血氣弱,需要好好補一補,調養調養,否則……否則……”

魏俊一聽急了,站起身瞪著他追問道:“否則什么?”

小廝撓頭,低聲窘迫道:“否則,老太醫說夫人有孕也難保!若再不注意,只恐會落下病根!”

魏俊跌坐回椅子上,半晌后,扶額啞聲道:“知道了,你去吧!”語氣中帶著難掩的疲憊。

郡王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晴夫人的感情,希望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不會太晚。

不管怎么樣,主子們之間的事不是他一個小廝能隨意插言的。

李旺忙打千兒,悄聲慢慢退了出去。

這時有繡房的繡女端著新郎官的吉服來請魏俊試穿,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好及時更改。

魏俊看著托盤上大紅吉服上繡得雅致鮮活的比翼鳥,心情沒來由地變得十分糟糕,他皺緊濃眉,出其不意地將托盤“砰”地一聲打落,繡女嚇得慌忙跪在地上,頭頂緊接著傳來郡王冰冷的聲音:“滾出去!”

繡女眼淚汪汪地將辛苦縫制了兩個月的吉服小心放回到托盤上,顫抖著雙手捧起托盤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

魏俊站在窗前,失神地望向窗外,額頭的青筋微微突起,眼眸冷的如同淬了冰。

李旺回到晴夫人的偏房外,就聽窗內傳來綠蕊語帶擔憂的聲音:“夫人,日后你可要好好保養,不能再大意了。”

李旺仰天嘆了口氣,什么時候綠蕊也能對他這么和風細雨的說話,不在整日兇巴巴的模樣。

晴夫人也有些怕了,心慌慌的。聽了綠蕊的話,連連點頭,躺到炕上歇下,什么熬神的針線活計也不做了。

自打郡王派了李旺來,廚娘不敢再隨意克扣晴夫人的膳食,每常都是依例準備,也不在往晴夫人那里去搜刮,都是讓綠蕊自己來取。

這日到提膳的時候,李旺笑嘻嘻地搶著幫忙,綠蕊瞪了李旺一眼,埋怨了一句:“小心著點,別再弄灑了!”不用提膳,她樂得輕松,說完一扭身就回了屋,連簾子也不幫他挑。

李旺依舊樂呵呵地跟在后面,笑容不減。晴夫人躺在炕上笑望著她們二人一個嬉笑一個羞惱,閑下來無事做,光看著她們也不會覺得太無趣。

筠娘聽說晴夫人病了,讓人送去一斤上等官燕給晴夫人補身體。魏俊知道了,請安碰到時親口向她道謝,魏俊平日里待晴夫人苛刻,大家都以為他對晴夫人不太上心。

筠娘沒想到魏俊會親自道謝,看來他對晴夫人也不是全無感情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筠娘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在她以為又要獨守空房時,夜半時分魏儀回來了。

筠娘兵荒馬亂地起身,服侍魏儀更衣盥洗。

等二人重新躺下時已敲了三更的更鼓,筠娘默默躺下獨自面朝里,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周身有止不住的冷意侵襲,她裹緊了被子,強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很快睡去。

魏儀伸手去摟筠娘時,發現她已經睡熟了。

筠娘擁被而眠,長長的睫毛靜靜地垂落,安穩合目而眠,靜謐中透著幾分安詳。

魏儀將人摟進懷中,就看到筠娘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慵懶,幾分妍媚,疑惑著望向他。

魏儀的心軟了下來,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低低道:“過兩日承恩和云簫的妻子都會去呂家探望你二姐姐,你也去見見她們!”

筠娘輕輕點了點頭,并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想來早就知道了,卻一直沒有對他提起。

魏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啞著嗓子道:“快睡吧!”

筠娘挪動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沉沉睡去,魏儀溫香暖玉在懷卻不能碰,煎熬了一個晚上。

他輕輕嘆了口氣,心里想著,等她及笄他就不用再苦熬著了,但現在還不能。

這日一大早,呂澄明請來明順堂坐堂的錢老大夫來替云箏診脈。

春茴帶著屋里的丫鬟們回避了,林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云箏從幔中伸出手,這只手養護的白皙豐潤,指甲上染有紅紅的金鳳花痕跡。

老大夫沒進來之前,林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

老大夫進來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緊張等信的呂澄明捻須道:“恭喜大人,尊夫人是喜脈!”

聽到錢老大夫確診云箏是有孕,不論呂澄明平日里如何沉著穩重,此刻依舊掩不住面上的喜色。

今日最先出嫁的長姐云箢和嫂嫂姜靜兒連襟而來,她們聽到喜信提前遞了拜帖,約好今日一同來探望云箏。

知道妻姊妹要來,地下兩面相對四張雕漆椅上,特意預備了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張椅下一個大銅腳爐,請云箏的姊妹們坐了。

幾人坐下敘話沒多久,就有仆婦笑盈盈進來稟道:“世子妃來了!”一時果見筠娘由眾多隨侍的丫鬟嬤嬤走進院來。

云箢沒想到筠娘會來,站起身迎上前兩步,想到自己是長姐又是侯夫人,不必太過奉承又不想得罪筠娘,猶猶豫豫地停住腳,面帶躊躇地站在了那里。

云箏和姜靜兒相視一眼,俱露出喜色,忙帶人迎至階下相見。青年姊妹經月不見,一旦相逢,自然是親密的。姑嫂相攜著,都笑著向筠娘請安問好,說說笑笑進入房中。

云箢耳上青碧的珰珠不住地晃動,她率先開口,語帶打趣的嬌嗔道:“你那里門檻太高,我們去不得,你也不說來府里看看我們!”口里說著姊妹間久別重逢的親昵話語,來掩飾自己心里的不自在。

眾人見她身穿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棉袍,臉頰粉潤,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明艷動人。

姊妹們互相關切了幾句,又敘了敘近日的細情,茶過三盞,云箢嬌笑道:“二妹妹的日子當真讓人羨慕呢!”

她笑盈盈地與幾人道:“云箏這里的后園劃出一處做了菜園,家里人口少,自給自足也不費力。”

看來她沒少來。

姜靜兒笑著提議道:“不如我們去看看吧!再用那些菜做膳,看看云箏平日里如何的自給自足!”

她的提議立刻得到附和,幾人帶著丫鬟一同去了后園。

滿園子的冬蕨菜和冬雪菜都很喜人,上灶的婆子當著她們的面扭轉下來幾棵放到籃子里帶回了廚房。

園子里不時響起婆子們擔憂的聲音。

“貴人們慢慢走,仔細蒼苔滑倒了。”

“可惜你們的那繡鞋,別沾了泥。”

婆子們如老鷹護小雞一般,小心護在后面。不住地在心里嘀咕,一個菜園子可有什么好看的,上這么粗糙的地兒來逛,溝溝坎坎的,崴了腳可怎么好。

云箏站在園子口等著,眾人沒有讓她進。

簡單看了個新奇,幾人很快移回正廳,有丫鬟們奉上豐盛的膳食。

云箏笑著請幾人上坐,大家一致笑著請筠娘坐了首位,筠娘最小百般不肯,最后還是云箏無奈坐了,筠娘和云箢分坐左右,姜靜兒坐在了云箏的對面。

姜靜兒作為大嫂先站起身淺笑著舉起杯子,對著云箏抬了抬手,又轉過來對著筠娘,笑容滿面道:“恭喜二妹妹大喜,大家好久不曾聚在一起了,日后要常聚才行!”

幾人舉杯應和,云箢飲盡杯中酒,笑道:“那是一定的,到時下帖子請你們,可一定要賞光過府來!”

“一定!一定!”

姊妹們熱鬧了大半日,吃過宴席方才散。

送走了姜靜兒和云箢,只剩下一對嫡親的姊妹,兩個人在屋檐下站住了腳,云箏看了看天色。

金黃的落日散發出道道霞光落在西廂房的瓦頂屋脊之上。

此時已經是申牌時分,呂澄明都快要下衙到家了。

云箏不禁擔憂道:“瞧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子,你別是出了什么事吧?”

筠娘拉了姐姐的手,笑道:“沒有,姐姐多慮了,我很好,能有什么事。”

云箏略有些擔憂,壓低了聲音問她:“聽說你已經接管了王府,理應沒什么大事,你是我嫡親的妹妹,我了解你,筠娘,你跟姐姐說,世子爺待你不好嗎?”

筠娘笑了笑,垂眸輕聲道:“挺好的!”

云箏不信,見她不肯說,也不好再問。

筠娘不舍地捏了捏姐姐的手,笑著道:“二姐姐,我走了,你好好養身體,下次我再來看你!”

云箏知道她忙,笑著點頭,親自帶著人送至儀門,依依不舍地看著筠娘的車輿走遠了方才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