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小爺洗三日起名豐哥兒,呂家宴請來的有呂澄明的同僚,有呂家附近的街坊鄰居,最多的還是云箏的娘家親眷。
云箢見端王府竟然是慶陽郡主親自前來,心中又有一番思量,待月子里的云箏更客氣了幾分,賀禮又臨時加厚了三成。
顧夫人怕慶陽一個姑娘家認生,宴席時特意留了她坐在自己身旁看顧。云箬則懂事的過去幫忙招待客人。
慶陽很喜歡這樣的氛圍,覺得今日不虛此行。
筵席是玉茗樓預定的上等席面,還算可口。
宴畢,等豐哥兒洗三禮結束后,慶陽笑著與顧夫人說了會話,這才提出告辭。
云箬的幾個姊妹都出來相送。
慶陽與云箬一道離開呂家,已是晌午時分,臨街的茶攤、食肆坐滿了人,街上人來人往。
慶陽頓住腳,抬眼看向常霖,吩咐道:“帶我們去個地方。”
常霖想到臨出府前,世子爺叮囑他保護好郡主!郡主若是肯直接回府,還用的著他出手?世子爺既已料到,又并未阻止,他聽從郡主吩咐就是。
常霖思索了片刻,點頭:“郡主想去哪里?”
慶陽仰頭看了看正午的艷陽,道:“去最近出事的錢家!”
常霖暗自嘆了口氣,當下又適逢天清氣爽,他沒再多說什么,徑直在前領路。
云箬瞪大了眼睛,又恐懼又心癢癢的,想到身邊有王府頂尖的高手保護,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可就沒有了。譚湘君是絕對不會帶她去錢家的。云箬最后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也跟著一道去了。
幾人先去客棧包了一間上房,慶陽換了男裝,將喜兒為她自己準備的男裝給了云箬,云箬喜滋滋過去屏風后換衣裳。喜兒白歡喜一場,到頭來替旁人做了嫁衣裳,急的連連跺腳。
慶陽吩咐她留在客棧等她們回來,主子的命令不得違抗,喜兒只得不情不愿地答應下來。
等在外面的常霖見兩人換了一身裝束,瀟灑搖著折扇,還真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風范。常霖見郡主準備充分,二話不說,徑直下樓出了客棧在前引路。
慶陽發現她們越往錢家宅子方向走,路上的行人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變得稀少。到了錢家大宅門首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
常霖上前推開錢家宅院的黑漆大門,頓時驚起一群老鴰撲棱著翅膀自樹叢中飛起。
云箬正滿臉好奇,想要進去一探究竟,被突然的響動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往后‘噔噔’倒退了好幾步。后面的慶陽伸手扶住她,將她拉到自己身后,低聲道:“當心些。”
云箬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頭,抬眼就見常霖已邁步進了院門。二人忙緊隨其后。
太陽還沒有落山,這座宅子里已經暮氣沉沉。
院門不遠處立著一棵盤根錯節的巨大老樹,樹下堆了一圈碎石,枝椏上綁滿了白色的布條,隨風輕蕩。
常霖掃視了一圈,帶著厚繭的大手握住腰間佩劍的劍柄,語氣平靜道:“郡主和譚夫人走在卑職身后即可!”
慶陽看著常霖穩健的身影,淡然地點了點頭。云箬則緊緊挽住慶陽的手臂,亦步亦趨跟隨慶陽慢慢向前行走。
庭院內樹木林立,密影重重,四周沒有回廊,只有中間隱蔽的甬道相連以供行走,其間散發出陣陣枯枝敗葉腐爛的氣味,一股股竄入鼻息。
慶陽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云箬干脆用帕子捂了口鼻,擋住一些難聞的氣味。
幾人穿過幽深寂靜的庭院,徑直走向高大的正房旁那處不起眼的老屋。
常霖伸手,‘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對布滿蛛網的木格子門扇。
老屋內陰沉昏暗,屋頂的承塵已經變成了布滿灰塵的碎布,瘆人的垂吊在半空。幾處木梁早已腐朽,不知從何處不停發出‘嘎吱嘎吱’‘咔咔”的聲響。
地上撒了一地的紙錢,外間的靈床上無人,里間的棺材里也是空的,供案前的灰盆里還有尚未燃盡的金紙元寶。
云箬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這時進去查看一圈出來的常霖突然豎指‘噓’了一聲。
云箬立刻屏住了呼吸。慶陽也凝了凝神。
這時就聽大門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好像一下涌進許多人來。
常霖當機立斷帶著慶陽云箬二人退出了老屋,面帶茫然地站在正房外。
常霖看到一行人自拐角走來,立刻收斂了渾身武者的氣息,腳步躊躇,眼中涌現焦慮。
云箬見了當即瞪大了眼睛,這人莫不是軍中斥候吧,這變臉的速度可真快。
慶陽見譚湘昀也在其中,就知道這些人是刑部來查案的。
為首的中年男子見了他們,橫眉冷聲質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旁邊已有兩名手下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云箬見事不好,出于自衛的本能就要開口亮出身份,慶陽飛快捏了捏她的手心。云箬得到示意,看了眼對面滿臉愕然的譚湘昀,立刻縮回了脖子,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一旁的常霖已經笑呵呵上前道:“幾位官爺,我們是外地剛進京的。”他說著,取出袖筒里的一封薦書:“我們小爺上京歷練,家主讓我們在此間投奔,誰想到此間主人竟沒了蹤影,連個待客的仆人也沒見到。我們遠路才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碰到幾位官爺。”
云箬聽的愣住,這人不愧是魏儀的貼身護衛,臨危不亂,心思縝密,的確厲害。
那大刀闊斧的中年男人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們半晌,沉吟道:“原來是這樣,這里全府上下無故失蹤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們也是來調查的。”
常霖立刻陪笑道:“不打擾幾位官爺辦案,我們在這略等一等消息,天黑前還沒有進展,我們就去客棧投宿,再想別的辦法。”
那人點了點頭,不再理會他們。
云箬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慶陽就發現一群人中的譚湘昀努力不看他們,一張臉憋的通紅。好像讓他裝作不認識他們是一件多么為難的事。
呵,倒是個誠實的少年。
慶陽假意打探消息,故意上前將譚湘昀拽到了一旁,壓低了聲音問道:“現在有什么進展沒有?”
譚湘昀一怔,衙門辦案,有沒有進展也沒必要對一個姑娘家說啊。
譚湘昀飛快打斷了她的問話,“郡主金枝玉葉,還是盡快離開這不詳之地的好。”
慶陽抬眼看向臉龐沉凝的少年,抿唇不語。
看來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云箬倒沒想那么多,她只是覺得稀奇,壓低了聲音問他:“那個江洋大盜是不是無惡不作,殺過許多人?”
譚湘昀一噎,既然大家已經知道他是江洋大盜,可見名聲是傳開了,必定手中鮮血無數,難道還會是無辜良民?
云箬認真思考片刻,作出自己的判斷:“那就是冤魂索命!”
譚湘昀低頭嘆氣。
屋內蹲在靈床旁查看蜘絲馬跡的提刑官站起身淡淡道:“死尸的確是有,不過不是詐尸,是被人操控的!”
仵作捏起壓在床角底部的一張畫著朱砂符文的暗黃符紙也點了頭。
刑部的都頭臉色沉了下去。
常霖三人此刻就站在老屋外面,窗紙早已沒有了,只剩通風的木格子窗,里面的對話外面聽的一清二楚。
云箬聽了雙眼炯炯有神,緊盯著譚湘昀,悄聲道:“也就是說當真有會法術的趕尸人?”
譚湘昀:……
嫂子你能不能關注重點!
譚湘昀見事情有了進展,壓低了聲音,滿臉無奈地飛快交待了一句:“嫂子和郡主快回去吧,我要進去查案了。”
云箬笑著擺手:“你去忙吧!”
刑部的都頭當即吩咐封存現場,將其余人等趕出了錢家老宅。
慶陽出了錢宅,想了想,吩咐常霖送云箬回府,她自己并沒有立刻走,仍站在遠處觀望。
譚湘昀出來見慶陽郡主一個人定定站在那里,譚湘昀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想看到她失望而歸,有許多話在這里說不方便。
譚湘昀鼓足了勇氣,路過慶陽時飛快道:“待會城門外見。”
慶陽轉臉看過來,少年已經走遠。
慶陽翹了翹嘴角,去客棧接喜兒,出來時已經換回了女裝。
喜兒滿心的好奇,一肚子話想問。抬頭卻見郡主不是回府的方向,反而向城門外走,不禁心中詫異,不過她聰明的什么也沒問,郡主往哪她就跟著去哪。
慶陽停在了林子外的小河邊,沒等多久,就見譚湘昀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喜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郡主私會譚家二公子?
慶陽似乎是知道小丫頭在想什么,轉頭嗔怪地瞪了小丫頭一眼。
喜兒這才閉上張大的嘴巴,乖乖過去官道旁把風。
她曾立志做郡主身邊第一忠心的丫鬟,不會把風的丫鬟不是好丫鬟,這點自覺還是要有的,雖然郡主沒有出言吩咐,但小丫頭認為她是不好意思主動開口,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丫鬟。
慶陽沒理會神游天外的小丫鬟,而是看向譚湘昀。
譚湘昀喘勻了氣息,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看著面前潺潺流水的小河,娓娓道來:“那戶人家姓錢,是京城有名的糧商,京里十間糧鋪有八間都是錢員外的。他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前段時間嫁去了京城第一首富高家。”
慶陽居高臨下看著譚湘昀,半晌道:“也算門當戶對。”
譚湘昀點頭:“蹊蹺就在于錢姑娘前腳剛嫁去高家,后腳娘家人就全部失蹤了。還是她三朝回門時發現,吩咐陪房去衙門里報的案。”
慶陽輕聲提出疑問:“那盜賊是何時去的錢家?”
少年皺起了秀氣的眉峰,沉聲道:“錢姑娘出嫁當晚!”
慶陽坐下來,轉頭問他:“錢家老屋里停的是誰的靈?為何家中有親人故去還會辦喜事?”
譚湘昀一怔,紅著耳尖回答道:“是錢姑娘祖父的熱孝,錢姑娘年歲不小了,錢員外怕女兒變成老姑娘,趁著熱孝嫁去了高家。高家見錢家只有這一個女兒,日后錢家就是高家,當然越早收入囊中越好,以免三年的時間出現什么變故。高公子也不一定能等錢家姑娘三年。”
慶陽看向河面上將頭探進水里捉魚的野鴨子,幽幽道:“不用日后,現在錢家就已經是高家的了!”
“你懷疑是高家?”譚湘昀飛快脧了慶陽一眼,搖頭道:“應該不會,已經娶到了錢家姑娘,可以徐徐圖之,沒必要大動干戈。”
慶陽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眸光,忽然轉臉看向少年,大膽猜測道:“下一個出事的會不會是高家?我聽說高家的銀錢比國庫充盈。而梁家在幕府山有幾處大的糧倉,專門用來囤糧。據我所知錢家就是因為災年囤糧暴富的。”
譚湘昀之前倒沒往這方面想,越聽臉色越差,待聽到最后,他想到某種可能,眉毛皺得更緊了。
慶陽郡主出身王府,皇族中人自幼陰謀詭計見得多了,也許她的方向才是對的。如果真的有人暗中操縱整件事,那么錢家絕不會是終止。
如果高家一旦出事,事態會變得更嚴重,背后之人既要糧又要銀……
慶陽忍不住開口指點他:“高家那里要派人盯著才行,不過不能上報,否則會打草驚蛇。”
少年低了頭,輕聲道:“我有辦法。”
慶陽抿了抿唇,少年說他有辦法解決,她居然會信以為真,當真對他放下心來。
譚湘昀看向面色凝重的少女,笑道:“不說這些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我請你吃烤魚。”
二人面前一條嘩啦啦流動的小河,河水及膝深,清澈見底,夕陽的余暉灑在青青的河面上泛出一道道粼粼波光。
慶陽沒有言語,而是起身向林內走去。
譚湘昀忙起身,撣了撣衣擺跟上,一個姑娘家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她家人交待。
兩刻鐘后,少女坐在一塊大石上,低頭認真收拾打來的野兔,削鐵如泥的匕首一寸寸割開兔皮,沾滿鮮血的細嫩柔荑,上下翻飛,動作麻利,有種妖冶的美感。
譚湘昀看的臉都白了。
慶陽并未留意到少年的驚懼,就算留意了她也不會在意。
她慶陽何時在意過旁人的眼光。
“拾些干樹枝來。”郡主的聲音清冷淡然,但是譚湘昀還是聽出了她的不悅。
自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不能吃白食,轉身昂首大步向高樹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