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七夕乞巧節。
清晨的陽光溫暖和煦,甘露一大清早帶著小丫鬟去花園子里收集晨露泡茶。
筠娘早起艱難地翻了個身,就聽到枕中夾了花瓣的枕芯窸窸窣窣的響,她緩緩睜開眼,偏頭向身旁看去,是空的。
緩一會才想起,魏儀昨晚與她說過,今日有早朝。
甘露帶著小丫鬟們回來時,筠娘正在用早膳。
今日炕桌上擺著黃釉碗碟,黃釉湯盅,搭配上廚房精心為世子妃準備的膳食,營養又美味,已經吃過早飯的甘露不禁又看餓了。
筠娘只不過每樣略動了動,還余下許多,這可都是極有營養的補品,筠娘讓丫鬟們抬下去分食,丫鬟們喜滋滋的去了,屋里只留下竹月在。
筠娘扶著竹月的手去散步消食,見今日陽光明媚,回來吩咐侍女們預備曬書曬衣。
魏儀下朝回來陪筠娘說了會話,便去了外書房。
筠娘站在抱廈里,看著一撥侍女們小心地在東面曬書,攤開的書籍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翻動聲,丫鬟們手忙腳亂地拿出箱子里的竹簡壓住,曬了片刻就找到了經驗,不再顯得忙亂。一撥侍女們仔細地在西面曬衣,兩個人一組甩到支起的桿上抻平,在用雞毛撣子仔仔細細的撣,也不知是在撣灰塵還是在撣褶皺,讓人看著覺得有趣。
筠娘扶著竹月的手,搖著紈扇站在那里微笑看著她們忙碌。
待她們忙完了,立刻吩咐小丫鬟為她們準備冰鎮解暑的酸梅湯喝。
今日王爺閑來無事,破天荒選在不是孩子們晨昏定省的時辰去了青嵐殿。
袁王妃迎出殿外,仰頭見了鎏金的青嵐殿匾額,高高在上的匾額就像一把無形的枷鎖,只讓她覺得壓抑礙眼,若可以她會立刻讓人摘除。
王爺已經許久不曾來過青嵐殿,弘嬤嬤帶著侍女們端茶倒水鉚足勁兒處處服侍得細心周到。
相比較她們而言,王妃對他的態度就顯得不上心多了,這可與她以往謹守禮儀,盡心服侍大相徑庭。
王爺并沒有計較,只道:“儀哥下朝與本王說要接來親家夫人,倘或明日親家夫人來了,讓人看出我們不睦,豈不是讓親家夫人看了笑容。”
院王妃曲膝向王爺見禮,道:“這件事儀哥早與妾身商量過,妾身知道怎么做了。”
王爺笑著打趣道:“知道還不快去給本王備膳,本王已經許久不曾與愛妃一同用膳!”
袁王妃看了滿殿眼中帶笑的侍女們,微感窘意,含笑道:“王爺恕罪,是妾身憊懶了。”她的話音剛落,不用她吩咐立刻有侍女去傳膳。
王爺心情和緩幾分,笑著坐到了臨窗的條炕上,接過弘嬤嬤奉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許多年沒有喝到過的老味道,心中深感滿意,放下杯盞道:“嬤嬤辛苦了。還是嬤嬤備的茶好喝。”
弘嬤嬤笑出了一臉的褶皺,連連道:“王爺常來,老奴天天給您沏茶。”
王爺微笑頷首。袁王妃雖面帶微笑地站在那里,卻連一句客氣話也沒有說。
王爺全然不在意,對著袁王妃指了指身旁,道:“梁氏還有多少天臨盆?”
袁王妃想到即將出世的孫兒,臉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順從地坐到了炕桌的另一側,掐指算了算日子,儀態端方道:“應該還有二十幾天。”
王爺將茶盞放回到炕幾上,轉動著羊脂玉扳指,似乎是沉思,半晌后笑道:“今日乞巧,愛妃如何不去散散心瞧瞧熱鬧?
袁王妃唇邊的笑意一凝,輕聲道:“年輕人熱鬧,妾身去做什么,沒得攪了她們的興致,大好的日子也破壞了!”
王爺聽了她的話,總覺得有些意有所指,仔細想了想自己又沒什么不好。
兩人不再說話,屋子里靜默下來。
好在這時弘嬤嬤笑著進來,問在哪里擺飯。
兩個人都暗暗舒了口氣。
王爺已站起身道:“不用麻煩,就在八仙桌上擺了便是。”
弘嬤嬤笑著應是,轉身立刻去吩咐擺飯。
王爺坐在鼓凳上,笑著讓袁王妃坐下一起用膳。
袁王妃輕輕搖頭,雙手遞上銀箸。
王爺心里嘆了口氣,與袁王妃疏于溝通,用膳時到底沒有在紫玉殿與蘇側妃用膳自在。
蘇側妃不僅會坐下陪他一同用膳,還會溫柔小意服侍,親自替他布膳,而不是像袁王妃這樣冷漠疏離地侍立在他的身旁。這讓王爺感到十分不自在,連吃飯的胃口也減去了幾分。
王爺草草動了幾箸,漱了口就匆匆離了青嵐殿,連盞茶也沒有再喝。
親家夫人在府中時做做樣子,別讓孩子難做,這一點達成共識就足夠了。
今日晚夕王府眾女眷會齊聚曲院風荷吃巧果,蘭夜斗巧、喜蛛應巧。
侍女們早已將乞巧之物預備齊整。
天色尚未暗下來,廊上就有許多姬妾搖著紈扇納涼瞧熱鬧。一些小丫鬟偷偷背著人拜織女,祈盼姻緣。
喜慶的日子圖個熱鬧,主子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讓人阻止。
曲院風荷四周的園子里有羅漢松、五針松、香樟樹、紅楓、闊葉芭蕉、仙草等植被,將崢嶸奇異的假山石,波瀾彩卉的矮墻,圍繞其間。
鏤空槅扇內側的翹頭案上置著賞瓶,香爐,兩側擺著兩盞朱紅團紋羊角燈,四周的卷簾半吊,每側都置著紫檀木的花幾,盆景。頭頂亮著成排的垂穗宮燈,燈影幢幢。每張椅子旁的雕漆小幾上皆置著瓶花,果盤,茶盞,糕點。
魏儀攬著筠娘的腰身,將她護在自己身前,“夜里風涼,別站在風口。”
筠娘笑著點頭,進了亭榭。
眾人誰也沒想到世子爺會陪著世子妃前來,兩人金童玉女一般十分養眼,對她們也很溫和,笑著讓她們玩自己的。
晴夫人一抬眼就看到兩個人相依相伴著走進來,魏儀微微偏頭俯首笑看著筠娘,仿佛心中眼里只有她。
筠娘臉上帶著淺淺笑意,懷了身孕也沒有折損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幾分婦人的妍媚風韻,令人呼吸頓止,目光會情不自禁地停留在她身上,一再地流連忘返。
魏儀想到筠娘今日在產房興致勃勃的將自己喜歡的小物件擺到覺得適宜的地方,又與丫鬟們低聲談論一番,語氣十分的歡悅。魏儀再看著王府這些丫鬟侍女們一張張安然喜慶的笑臉,一時心情大好。
魏儀替筠娘理鬢,低聲道:“今日散朝岳父叫住我,問起你,我提起接岳母過府長住一事,岳父同意了,爺明日一早親自去接。”
筠娘心中一暖,沒想到魏儀會將她這般放在心上,眼中淚意盈盈,怕人瞧見,悄悄拭了淚方才轉過身來,輕輕笑道:“多謝爺體恤妾身。”
一旁的兩個丫鬟聽了也心中歡喜,甘露滿臉激動地扯了竹月的手,竹月亦滿臉是笑的回應。
正在喝茶的晴夫人聽了猛的抬起頭來,眸光閃爍不定。
她從前錯估了魏儀對待旁人的冷漠程度,對犯了錯的筠娘呢!可會格外寬容?
晴夫人想到筠娘一直以來的溫柔體貼,與世無爭。
有時你的低調會被旁人看成是軟弱,筠娘卻完全不必有這樣的擔心。
傅揚無事時通常會在東院外巡視幾圈,以確保筠娘有事召見他時,他能及時趕到。若再有什么閑言碎語傳到世子爺耳中指不定又要怎么不悅呢,到時候魏儀可還會繼續寵愛筠娘?
她可真想看看。
魏儀似有所感淡淡掃過來,看到眼神異樣的晴夫人,深邃的眸光迅速轉冷。
晴夫人一驚,心中涌出一絲畏懼的情緒,慌忙轉移了視線。
芳草看晴夫人的神色不對,猶豫片刻,方試探著道:“夫人我們出來的久了,也該回去安置了。”
晴夫人不動聲色地收回怨怪的眸光,嘴角浮起一抹弧度,“懷著身孕的都不急著走,我們有什么好急的。”
那怎么能一樣,這里涼爽又喜慶正是消食的好去處,世子妃又有世子爺護著,怎么可能剛來就回去。可她們夫人不一樣,獨自出來已經在這坐了一個時辰了,她擔心夫人受了風。
曲院風荷離東院極近,離她們西園可遠著呢,這個時候回去還指不定要走多久呢,再等下去,到家就更晚了。
今日年輕女子的節日,袁王妃和蘇側妃只派身邊人送來了獲勝的彩頭交給慶陽處置,人并沒有來,目的是想讓她們玩的自在盡興。
這些丫頭們果然都慢慢放開了,歡聲笑語沒有了太多的顧忌。
躲在假山旁的李旺一把拉住文娟,將她拽到假山后,拉了她的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你熏了什么香怎地這般好聞。”又笑嘻嘻地問她:“你拜了織女沒有?”
文娟忙奪了手,惶然四顧片刻,語帶求饒道:“好哥哥,我可不敢在這里放肆,你膽子也忒大了。這里是什么地方,你當是咱們靜悄悄又松散的西園吶!”
李旺心存僥幸,依舊黏黏糊糊。文娟心中膽怯,手上擰著他,嘴上只不理。李旺吃疼不住,見她面色驚恐,無心嚇她,依依不舍地放了她回去。
月色如鉤,皎潔的月光傾灑下來,將整個鏤空寬敞的亭榭籠罩其中,亭外開著紫玉蘭和白玉蘭,或綻放,或含苞,或半開半合,形態甚是高潔風雅。
婉夫人與兩個丫鬟在外面幫大家擷花戴。
慶陽對乞巧不感興趣,與云箬坐在槅扇邊緣的椅子上安靜說話。
云箬吃了幾塊花糕,抬頭帶著幾分好奇問慶陽:“那個江洋大盜身上罪名不輕,進了刑部大牢也難逃一死,他為什么還敢進去避難?”
喜兒緊跟著探頭湊過來,這也是她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
慶陽嗤笑了一聲,冷眼掃視著院墻外的高樹密林,淡淡道:“這種看似反常的現象背后,隱藏著一重重見不得人的黑幕。刑部大牢中囚徒的生死,《朝廷律法》說了不算,皇帝說了也不算,獄卒、刑部大小官吏們才是真正的裁決者。”
云箬愕然。喜兒震驚的咬著手指。那還有沒有王法了!四周的丫鬟聽到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慶陽遙望遠處,幽幽道:“囚徒被刑部判斬刑后,獄吏會對囚徒說:“予我千金,吾生若”。如果其家屬盡快把金銀如數奉上,則該死囚就可平安無事,逃出生天。那個江洋大盜最不缺的就是金銀財寶。用身家買一條命對他來說值了。”
云箬與喜兒對視一眼,怪不得呢!那個江洋大盜敢冒著斬首的風險自投羅網,原來等待他的不是天網恢恢而是有恃無恐。
那些無辜被害者就這樣枉死了嗎?
喜兒憤憤的咬牙切齒,就聽郡主繼續道:“那些被皇帝下了大衙的罪臣,寧愿被判斬殺也不愿意被流放。因為刑部有專門替人頂罪的囚犯,他們與獄中胥吏勾結,專門頂替身犯重罪的死囚。”
慶陽膽子很大,有什么想說的,一向直言不諱。可旁人卻沒有這樣的膽量肆無忌憚的評論刑衙。
云箬見慶陽郡主越說越深,忙扯了扯慶陽的袖子,低聲道:“郡主,朝政和刑部的案情不是我們這些內宅女子能夠大肆討論的。”
慶陽挑了挑眉,端起茶盞喝起茶來,到底沒有再說下去。云箬和周圍的丫鬟們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這日眾人歡愉到很晚方才散去。
次日一早,魏儀親自去梁府接來了顧夫人。
女兒頭上五彩斑斕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顧夫人看著端莊溫婉的女兒,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顧夫人輕拍著筠娘的手,笑著輕聲道:“日后有為娘日日陪伴你,你不要緊張害怕,余下這段時日要多多走動才行。”
筠娘親昵地挽著母親的手臂,笑著一一應了。
顧夫人頭上戴著金珠翠云冠,身穿沉香色遍地金妝花緞褙子,棕綠宮錦寬襕裙子,云頭芝蘭高底鞋。溫柔平和,出手大方,東院的丫鬟婆子都很喜歡這個親家夫人,待她十分親昵。
筠娘與母親敘了寒溫,坐著肩輿去了青嵐殿,笑著聽母親與自己的婆母袁王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