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母親來了,筠娘“誒呀”一聲,轉頭就看到含著笑意的顧夫人由幾個提著大包小包的丫鬟簇擁著走了進來。
看到母親,筠娘臉龐都變得明亮起來,竹月和甘露也露出喜悅的笑容。
顧夫人快步過來,攜著女兒的手,細細打量了半晌。
筠娘依著顧夫人,嬌聲道:“娘!女兒好想你。”
顧夫人嗔道:“見到母親就變成了孩子。”
筠娘抿了嘴笑。
慶陽上前與顧夫人見禮,笑著引顧夫人在正房走了一遍。
顧夫人見哪哪都好,不禁眼角微濕,輕輕撫了撫女兒的秀發,笑道:“娘的筠兒好,娘就高興了。”
母女歡顏相見敘了寒溫,筠娘、慶陽陪著顧夫人一道去青嵐殿拜見袁王妃。
顧夫人下了肩輿仰頭看著青嵐殿飛檐下,大青綠底的椽子上繪著方心寶珠吉祥轉枝蓮紋彩畫,這是紫禁城外最高規格的彩畫,彰顯著端親王府遵崇的地位。
守在門邊的兩個侍女打起大紅彩繡的雙扉簾,內里走出一個面相富態的五旬老嬤嬤。
顧夫人認得是袁王妃身邊的弘嬤嬤,她嘴角綻開笑容。
弘嬤嬤見了溫柔淺笑的顧夫人,忙緊走幾步笑容滿面地迎上前,曲膝道:“親家夫人好。”
顧夫人側了身子受了半禮,笑著道:“好”。
弘嬤嬤看向顧夫人身旁的筠娘,恭聲道:“老奴給世子妃請安,給郡主請安。”
筠娘微笑頷首,慶陽欠身,笑著喊了句:“嬤嬤”。一旁的宮嬤嬤忙笑著上前拉了弘嬤嬤的胳膊,扶她起來。
這時,顧夫人身后的鄭嬤嬤笑著上前曲膝見禮:“老姐姐好。”
弘嬤嬤與鄭嬤嬤客氣地寒暄了兩句,親自打簾迎了顧夫人進去。
袁王妃在正廳招待顧夫人。
端親王府的正妃地位顯赫尊貴,內廳上首設置紫檀木雕花寶座,兩側擺著一對仰頸臻首的仙鶴,靠墻的半月案上置著精心修飾過的松樹盆景。
端坐上首的袁王妃穿著檀色圓領對襟纏枝緞袍,頭戴紅寶石翠葉冠,見一行人進來,當即扶著侍女的手站起身,笑容親和道:“有勞親家夫人來幫忙。”
這語氣倒像是筠娘成了她們家女兒。
顧夫人一怔,心下卻很是歡喜。
顧夫人雙手交疊腰側,面色恭敬,屈膝就要拜下去。袁王妃上前攜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夫人快起來。”
袁王妃指了廳上兩側寬大舒適的如意椅,笑道:“親家夫人不必多禮,快請坐。”說著,轉臉看向筠娘,慈和地笑道:“你也坐。”
筠娘笑著道了聲:“母妃!”由竹月小心攙扶著慢慢坐到了東側次位。慶陽緊跟著向袁王妃曲膝見禮,隨即坐到了西側首位。
袁王妃點頭,扶著弘嬤嬤的手坐下。
顧夫人等袁王妃坐回上座,這才斜僉輕輕坐了東側首位,笑道:“筠娘有幸承蒙王妃娘娘照拂,小婦人感激不盡。”
袁王妃看了筠娘一眼,眼中涌現笑意,溫聲道:“夫人謙遜了,筠娘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本宮和王爺都很喜歡。”
弘嬤嬤笑著接口道:”世子妃是萬里挑一的貴女,孝順長輩,慈愛小輩,就是家中仆婦也感念她憐貧惜老之恩,打心底里尊敬著。我們娘娘心疼世子妃跟自己親閨女一樣。”
弘嬤嬤夸贊筠娘的時候,袁王妃搖著紈扇和顏悅色地看著筠娘,笑著連連頷首。
西園,雪薇聽說顧夫人來了,提前了半個時辰去青嵐殿請安作陪。
出門時碰到了晴夫人,雪薇不禁面露訝異。郡王一直免了晴夫人的請安,她們已經許久沒有碰面了。
晴夫人向主母曲膝見禮,輕聲道:“婢妾身體已經大好了,特來侍奉主母不敢怠慢。”
雪薇點頭,“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給王妃請安了。”
晴夫人沒有走,抬眼看向郡王妃,淺笑道:“文娟不在,就讓婢妾隨侍您吧!”
魏俊同意了李旺的請求,文娟已經被她的家人接回了本家待嫁。如今雪薇身邊只剩下黃嬤嬤服侍。文娟會不會再回來,雪薇還沒有定下來。
即便身邊缺人,雪薇也不太想用晴夫人,郡王知道也不會同意晴夫人給她日日做低伏小。
雪薇顧忌郡王,正要拒絕,黃嬤嬤忙開口低聲道:“主子!”
雪薇看向自己的陪嫁嬤嬤,黃嬤嬤掃了眼面帶恭敬的晴夫人,向雪薇使了個眼神。
雪薇認真想了想,片刻后點頭道:“你隨我來吧!”
晴夫人暗暗松了口氣,不卑不亢地低聲應是。
雪薇不想再耽擱,舉步往青嵐殿去。
晴夫人忙帶著綢兒跟上。
一行人走出西園,走向通往青嵐殿的長廊,黃嬤嬤低聲提醒道:“主子,你看那邊!”
雪薇疑惑著循聲望去,晴夫人身后的綢兒已驚訝捂嘴:“是,是世子爺!”
正低垂著頭的晴夫人聽了,猛然抬頭望去,只見頭戴白玉冠的魏儀被侍衛和小廝護衛著龍行虎步而來,徑直進了青嵐殿。
黃嬤嬤沒想到,世子爺竟然抽出時間過來內院相陪,由此可見他心里對岳母的重視。
魏儀進了正廳,作揖道:“兒臣給母妃請安,給岳母請安。”
顧夫人打量著魏儀的面色,關切道:“殿下最近好像清減了,是因為政務繁忙嗎?”
魏儀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道:“勞煩岳母惦記,都是一些瑣事。”
袁王妃笑著與顧夫人道:“他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整日的忙。”雖是抱怨的話,眼中卻帶著與有榮焉的笑意。
顧夫人笑道:“殿下,快坐。”
慶陽忙起身讓位,笑呵呵坐到了大兄下首。
魏儀笑了笑,視線在筠娘身上打了個轉,兩步過去撩起四衩團紋蟒袍坐到西側首位。
眾人剛歸了坐,雪薇帶著晴夫人進來問安。
雪薇身穿湖藍寶瓶花卉長袍,頭戴點翠頭面。晴夫人低眉順眼地跟在雪薇身后。
慶陽見了蘇晴微微有些意外,抬眼打量了好幾眼。
現在的晴夫人骨瘦如柴,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跑了,臉色也不見紅潤,似乎是仍有些弱癥。
不過這些都與她沒什么關系。慶陽隨意看了兩眼就收回了視線。
見禮問安畢,雪薇發現廳上已經沒有了座椅,她略有些躊躇著站在了那里,袁王妃見了吩咐侍女搬了繡墩來。
慶陽見了只得起身再次讓位,雪薇忙擺手,笑道:“你坐吧,不用麻煩了。”說著便坐到了慶陽下首。
晴夫人站到了主母身后。黃嬤嬤與主子身邊得力的嬤嬤們站在了門邊。
晴夫人飛快瞥了一眼,筠娘今日穿著清淺的衣袍,頭上只戴了一根赤金簪子,簪頭垂墜金流蘇,耳戴南珠耳墜,衣著簡潔清爽,很家常的打扮,讓人看著很舒服。
魏儀沉默著坐在那里,整個廳堂顯得明亮耀眼了許多。世子爺英武健碩,氣質矜貴超凡,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弘嬤嬤親自端著大漆托盤捧上茶來,端給顧夫人,熱情道:“這是今年新貢的洞庭碧螺春,您嘗嘗。”
顧夫人笑著點了點頭。
弘嬤嬤給世子爺奉了盞解暑的綠茶。魏儀道:“岳母請喝茶。”說完端起茶盞啜了一口,一舉一動貴氣逼人,晴夫人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顧夫人啜了一口,笑道:“這茶清冽回甘,味道不錯。”
袁王妃聽了,吩咐弘嬤嬤:“給夫人包兩罐帶回去喝。”
顧夫人忙笑著推辭。
袁王妃笑著擺手,執意送了出去。
弘嬤嬤將一盞參茶端給筠娘,笑容親切道:“宮嬤嬤說您現在適合飲參茶,茶房特意為您取來百年的老參切的參片,您看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口讓她們再去換。”
筠娘淺啜了一口,看向關注她的弘嬤嬤笑道:“與我每日喝的味道一樣。”
弘嬤嬤聽了,松了口氣:“那老奴日后就讓茶房的人這么預備。”
這時方有幾個面無表情的侍女捧著茶盤進來,依次到慶陽、雪薇、晴夫人身旁,彎身放下茶盞立刻退了下去。
黃嬤嬤看了眼末尾座上淺笑相陪的雪薇,抿了抿唇。
又坐了兩盞茶的功夫,顧夫人提出告辭,“東西還沒有收拾,回去收拾一番,給您帶了自家做的清露,有玫瑰清露、有木樨清露,待會兒讓人送來。”
弘嬤嬤聽了,先就喜悅的笑道:“夫人說的正是時候,近日我們娘娘苦夏,食欲不振,這清露可是好,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就香的了不得呢。”
顧夫人笑著應是,“這是自家的古方做的,若娘娘喜歡,我可以再做。”她說的方子不是梁家的方子,而是她自顧家陪嫁來的方子。否則哪里輪得到她們二房手中,早被大房的人拿去做生意了。
袁王妃熱情留飯,顧夫人笑著婉拒了:“今日剛來,有些匆忙,改日再來叨擾。”
袁王妃見苦留不住,笑道:“親家夫人常到我這兒來,咱們姐倆兒好好聊一聊。”
顧夫人點頭應允,起身作辭。
袁王妃讓弘嬤嬤送一送,雪薇笑著起身與弘嬤嬤一道出去相送,直到看不見蹤影了,兩個人方才回轉。
魏儀與慶陽沒有打擾她們母女,先回了東院。
與女兒手挽著手慢慢散步回東院,看著廊外茂盛的黃楊樹,顧夫人心里已經沒有了來之前的忐忑不安。
筠娘輕聲問道:“父親身體還好嗎?”
顧夫人想到丈夫,嗔怪道:“還可以,若是滴酒不沾就更好了。”
筠娘掩了嘴笑。
到了東院,慶陽迎出來笑道:“我已經讓人預備了午膳,夫人盥洗一番就可以用膳了。”
一旁的甘露笑著上前曲膝道:“郡主特意向婢子打聽了夫人的喜好,讓廚房準備了好些夫人愛吃的。”
顧夫人笑著向慶陽致意:“你有心了。”
筠娘也拉了她的手,笑道:“多謝你。”
慶陽笑著嗔怪道:“嫂嫂與我還這么客氣。”
一行人進了屋,魏儀剛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自浴房出來。
見她們回來,魏儀便開口與顧夫人商量道:“岳母住在正房罷,方便照看筠娘,我搬去書房。”
顧夫人不同意,“不用,我在耳房住下,清清靜靜的也挺好。”
見岳母堅持,他也不放心筠娘,點頭同意了。
一行人過去宴息室用午膳。
寂然飯畢,慶陽作辭回房午歇。
顧夫人道:“世子爺也去忙吧,我這里沒什么事,別耽誤了你的事。”
魏儀有意留給母女親密的相處時間,自己回避去了書房。
筠娘吩咐侍女們去耳房幫母親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采苓、采芙安置箱籠。
顧夫人打開桌上的包袱,笑道:“是你最喜歡的木樨清露,你多留兩瓶,其余拿去送人。清露對旁人是稀罕物,送人也使得。”
筠娘笑著點頭,一面幫著母親整理包袱,一面道:“二姐那里怎么樣了?”
顧夫人笑道:“云箏那兒一切都好,孩子省事,乳母盡心,你姐夫每日從翰林院回來第一時間往家趕,同僚請吃酒一次也不去了。”
呂姐夫為人端方正直,待人平和,是個十分有遠見的人,能走一步看十步,遇事沉著冷靜不退縮,能給姐姐帶來安穩幸福的生活,能讓姐姐安心依靠,她們家人都很放心。
父親選人最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品性如何,絕不會緊盯著別人的榮華富貴不放。
筠娘關切道:“家里的哥哥嫂嫂和侄兒呢?”
顧夫人笑道:“都好,你哥哥仕途順利,你嫂嫂在府里人緣極好,有什么宴請忙不過來的你箴大嫂子都會來請她幫忙,他們小夫妻感情和睦,什么也不用我操心,我與你父親每日含飴弄孫樂得清閑。”
筠娘笑著點頭,放下心來。
顧夫人輕輕舒了口氣,感嘆道“我與你父親如今對你們幾兄妹都很放心。只不過王府不比別處,你再一舉得男,為娘就更放心了。”
筠娘輕輕撫著肚子,笑道:“這要看緣分了,強求不得。”
顧夫人見女兒心中并無憂慮,猜測是殿下對筠娘寬容,不曾給她壓力,顧夫人心中甚覺寬慰。
母女倆說了會話,去了東稍間臨窗的大炕上歇午覺。